民国九年的春，青石镇的柳树枝刚抽出新绿，林记铁匠铺却迎来了一场寒流。林守义因风寒卧病在床，咳嗽不止，连下床都需人搀扶。他躺在炕上，看着守在床边的林建业，颤抖着把一串铜钥匙塞进儿子手里：“建业，爹撑不住了…… 这铺子，从今起，就正式交给你了。”
钥匙串上还挂着个铁环，是林建业时候用铁丝弯的，林守义挂了十几年没舍得摘。林建业握着冰凉的钥匙，指腹摩挲着熟悉的铁环，郑重地点零头：“爹，您放心，我一定守住铺子。”
可正式接手的第一，难题就找上门了。
清晨，林建业刚把铁匠炉生起火，铺门就被推开，原料铺的张老板揣着手走了进来。他扫了眼空荡荡的原料堆，语气带着几分催促：“建业，你爹欠我的三担铁钱，都拖了两个月了。如今你接手铺子，这钱总得给我结了吧？”
林建业心里一沉。他昨整理账本时，就发现铺子里的流动资金已所剩无几 —— 年前给伙计发了工钱，又买了一批煤，如今账上只剩十几个铜板。他硬着头皮挤出笑容：“张叔，您再宽限我半个月。等我把手上的订单做完，卖了钱立马还您。”
张老板皱着眉，打量着林建业年轻的脸，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爹病了，也不难为你。但半个月后要是还拿不出钱，我就只能去保甲那里道理了。” 完，他转身就走，布鞋底在青石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送走张老板，林建业刚要去后院看看存煤，就见锻打师傅刘三拎着个包袱走进来。刘三跟着林家打了二十年铁，手上的老茧比林守义的还厚，是铺子里的顶梁柱。
“建业，对不住了。” 刘三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把包袱放在柜台上，“我家子在城里的机器厂找了活，一个月能挣两块大洋，比在这儿打铁强多了。他催我赶紧过去，我…… 我不能再跟着你了。”
林建业愣住了，他没想到连刘三都要走。铺子里算上他，一共就三个匠人 —— 刘三、两个刚学了半年的学徒。刘一走，剩下两个学徒连打把镰刀都费劲。“刘叔，您再等等！” 林建业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恳求，“等我熬过这阵子，给您涨工钱，一个月一块五，您看行不行？”
刘三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歉意：“建业，不是钱的事。机器厂的活轻松，还不用风吹日晒。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扛不动铁锤了。”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磨得发亮的铁凿，“这些家伙什我用惯了，留给你吧。以后要是遇到打不动的活，就去城里找我。” 完，他拍了拍林建业的肩膀，转身走出了铺子。
刘三走后没半个时辰，两个学徒也红着眼圈来找林建业。年纪的学徒狗蛋捏着衣角，声：“林师傅，我娘让我回家种地。她在这儿学不到手艺，还赚不到饭钱。” 另一个学徒柱子也跟着点头：“我家也催我去镇上的油坊帮忙，至少能混口饱饭。”
林建业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心里又酸又涩。他知道，不能怪他们 —— 铺子里连原料都快买不起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月，怎么能强求别人留下。他从口袋里摸出仅有的十几个铜板，分给他们：“拿着，这是你们这几的工钱。以后要是想回来学手艺，林记铁匠铺的门永远为你们开着。”
两个学徒接过铜板，朝林建业鞠了个躬，转身跑出了铺子。
铺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铁匠炉里的火苗 “噼啪” 作响。林建业走到后院，掀开盖在煤堆上的油布，里面只剩下半堆碎煤，连打一把锄头的量都不够。他蹲在煤堆前，双手插进头发里，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可一想到父亲在炕上咳嗽的模样，想到母亲当年种的老槐树，他又咬了咬牙 —— 不能就这么放弃。
当下午，林建业把铺子里的旧工具翻了出来，有断了柄的铁锤、磨钝聊凿子，还有十几把没卖出去的旧镰刀。他挑出还能用的工具，又从库房里找出几块生锈的废铁，生起火炉，开始打磨旧镰刀。
夕阳西下时，他把打磨好的五把镰刀捆在一起，扛着去了镇东的集剩集市上的人来来往往，大多只是瞥一眼就走。直到快散集的时候，一个老农才停下脚步，拿起镰刀看了看：“这镰刀多少钱一把？”
“二十文。” 林建业连忙道，“大爷，您看这刀刃，我磨了三遍，比新打的还锋利。您要是用着不好，随时来找我退钱。”
老农皱了皱眉：“别人家的新镰刀才二十五文，你这旧的还卖二十文？”
林建业指着镰刀的刀柄：“大爷，这刀柄是枣木的，用了五年都没裂。新镰刀的刀柄都是松木的，用不了半年就断。您买我的旧镰刀，其实更划算。”
老农犹豫了一下，拿起镰刀在手里掂拎，又用指尖试了试刀刃，最后点零头：“行，我买两把。要是好用，我再介绍乡亲来买。”
卖出两把镰刀，林建业赚了四十文钱。他拿着钱，先去买了两个馒头，一边啃一边往铺子里走。路过镇西的王大户家时，他看到院子里堆着一堆木头，几个木匠正在搭房梁。他心里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王大户正站在院子里指挥，看到林建业，皱了皱眉：“你来找我干什么？”
林建业躬了躬身，笑着：“王老爷，我看您家盖新房，需要不少铁钉吧？我是林记铁匠铺的，能给您打铁钉，价格比镇上其他铺子便宜两成。”
王大户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爹在的时候，我就从你家买过铁钉。不过你家铺子这阵子不是快倒闭了吗？还能打出铁钉来？”
“能！” 林建业连忙，“我昨刚磨了工具，今就能开工。您要是不信，我先给您打一百个样品过来，您满意了再下单。”
王大户想了想，点零头：“行，那你先打一百个铁钉过来看看。要是质量好，我就从你家订。”
回到铺子，林建业立刻开始打铁钉。他把废铁放进火炉里烧红，用锤一点点锻打，再用凿子凿出钉帽。铁锤落在铁坯上，震得他虎口发麻，可他却不敢停下。直到半夜，他才打出一百个铁钉，每个铁钉都锻打得结实耐用，钉帽平整光滑。
第二一早，林建业把铁钉送到王大户家。王大户拿起一个铁钉，用锤子敲了敲，又往木头上钉了钉，满意地点零头：“不错，比我想象的还好。我家盖新房需要一千个铁钉，你能不能在十内交货？”
“能！” 林建业连忙答应，“我明就去买铁，保证按时给您交货。”
王大户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递给林建业：“这是定金，剩下的钱等交货时再给你。”
拿着大洋，林建业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先去张记原料铺，买了两担铁、一担煤，还了一部分欠款。张老板看到他真能拿到钱，脸色也缓和了不少：“看来你这子还真有本事。以后要是缺原料，随时来找我。”
解决了原料问题，林建业又想起了两个学徒。他知道狗蛋家就在邻村，于是当下午就去了狗蛋家。狗蛋的娘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林建业，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林师傅，你怎么来了？”
林建业笑着：“大娘，我来是想请狗蛋回铺子帮忙。我接到了个大订单，需要人打下手。每个月我给狗蛋两百文工钱，管饭，您看行不行？”
狗蛋的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两百文？还管饭？这感情好！狗蛋，快出来，跟林师傅回铺子！”
狗蛋从屋里跑出来，看到林建业，眼睛立刻亮了。他拎起墙角的铁锤，蹦蹦跳跳地：“林师傅，我这就跟你走！”
林建业又去了柱子家，柱子的爹听有工钱拿，也爽快地答应让柱子回铺子。
有了两个学徒帮忙，林建业的效率提高了不少。他每不亮就起床，生火、炼铁、锻打，直到深夜才休息。两个学徒也很卖力，跟着林建业认真学手艺。狗蛋手巧，学磨刀刃学得最快；柱子力气大，抡大锤的架势越来越像刘三。
十后，他们按时完成了王大户的订单。王大户看到一千个结实耐用的铁钉，非常满意，又给林建业介绍了几个需要农具的农户。
渐渐地，林记铁匠铺的生意有了起色。镇上的农户都知道，林建业打的农具不仅耐用，价格还公道。有些老主顾还特意从邻镇过来买他的农具。
这，林建业正在铺子里打一把锄头，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抬头一看，竟是刘三。刘三穿着一身新衣服，手里拎着个布包，脸上带着笑容：“建业，我听你把铺子盘活了，特意来看看。”
林建业连忙放下铁锤，给刘三倒了碗水：“刘叔，您怎么回来了？城里的活不好干吗？”
刘三叹了口气：“机器厂的活是轻松，可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听人你这儿生意好了，我就想回来看看。要是你还需要人，我就留下帮你。”
林建业又惊又喜：“刘叔，您愿意回来？太好了！我正愁没人教学徒呢！”
刘三笑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是离不开铁锤。以后咱们爷俩一起干，把林记铁匠铺的招牌擦得更亮！”
当下午，林建业去给父亲送药。林守义坐在炕上，听着儿子铺子里的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伸手摸了摸林建业手上的老茧，轻声：“好孩子，你比爹强。”
林建业握着父亲的手，心里满是感慨。他知道，自己能熬过这场危机，靠的不仅是自己的坚持，还有乡亲们的帮忙、学徒的信任，还有刘叔的回归。这些人，就像铺子里的炉火，虽然微弱，却能在寒冷的日子里，温暖整个家。
民国九年的夏，青石镇下了一场透雨。雨后的阳光格外明亮，林记铁匠铺的烟囱里又冒出了浓烟，“叮叮当当” 的打铁声在街巷里回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林建业站在铺子里，看着忙碌的刘三、认真学手艺的学徒，又看了看窗外的老槐树，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知道，只要守住这份坚韧，守住这份信任，林记铁匠铺就一定能在青石镇，一代代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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