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盐贩子被送走后的第三，青石镇的积雪开始融化，屋檐下的冰棱滴滴答答淌水，在地上积成的水洼，映着渐暖的光。李木匠拿着刨子，正在客栈门口修补被撞裂的门板，木屑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混着融雪的潮气，在空气里散开来。
“这木头得刨掉三寸，”他用尺子量着裂缝，“不然补不牢，开春一受潮还得裂。”
凌恒蹲在旁边帮忙递钉子，看着门板上深深的凹痕——那是昨夜被刀柄撞出来的，边缘还留着淡淡的木屑，像道未愈合的伤疤。“换块新门板吧，”他，“这旧的就算补好，也总看着别扭。”
“不用，”李木匠头也不抬，“老物件才有念想，你看这门板上的纹路，记着多少回开关门的日子？添道新痕，就当多记件事。”
墨渊拿着块砂纸，蹲在门槛边打磨毛刺，磨得专注，鼻尖都快碰到木头了。门槛上也有新伤，是被黑影的靴子踹出来的，深褐色的木头茬子支棱着，被他磨得渐渐平滑。“李爷爷得对，”他头也不抬，“就像我剑穗上的结，每断一次重打，都比之前更结实。”
张婶提着竹篮路过，篮子里装着刚发好的豆芽，嫩白的芽瓣上还沾着水珠。“巧铜张在铺子里打新铜环呢，”她笑着，“给客栈换副门环，上次那副被拽得变了形，他新打的要加粗三分，再刻上些花纹，既结实又好看。”
果然，没过多久，巧铜张就扛着副新门环来了。门环是黄铜的，打磨得锃亮，环身刻着缠枝莲纹，托座是两只圆睁的铜狮，看着就透着股结实劲儿。“试试？”他把铜环往门板上比了比，“这分量，再想拽变形，得用斧头劈。”
凌恒接过铜环掂量拎，确实比旧的沉不少，入手带着暖乎乎的金属气。“刻花纹费功夫吧？”他问。
“昨夜赶的工，”巧铜张擦了擦手上的铜屑，“反正也睡不着，不如琢磨点正经事。你看这莲花，咱镇外池塘里夏就开，刻上去，看着也添点活气。”
话间，老板娘端着盆温水出来，往门板上泼了些，想把木屑冲掉。水顺着门板的纹路往下淌，在新刨的木头上晕开深色的印记，倒让那道裂缝显得不那么刺眼了。“阿木爷爷刚来，邻县的官差回信了，”她笑着，“那伙私盐贩子供出城里三个勾结的吏，都被拿办了，还要给咱镇送块‘义民’的匾额呢。”
“要那玩意儿干啥，”张婶凑过来帮忙擦门板，“不如多送点盐实在，咱镇的盐罐都快空了。”
众人都笑了。墨渊放下砂纸，摸着新门环上的狮子头：“那匾额要是来了，挂在哪？”
“就挂在门楣上，”李木匠指了指门板上方，“让过路人都看看，咱青石镇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门板上，把众饶影子拉得很长。李木匠开始钉门环，锤子落下，“砰砰”的声响在巷子里回荡，每敲一下，铜环就轻轻晃悠，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像是在和旧门板打招呼。
花飘在门环上方，用花瓣轻轻碰了碰铜狮的耳朵，铜环又“叮当”响了一声，引得巧铜张直乐：“这家伙还挺喜欢新物件。”
门板补好了，新门环也挂上了。李木匠后退两步打量着，刨平的地方还泛着新鲜的木色，和旧门板的深褐色形成鲜明对比，倒像是特意镶上去的一块新料。“过些日子刷上漆，就看不出新旧了，”他满意地点点头，“但咱自己知道，这门板里藏着回事呢。”
凌恒望着门板上的新痕，忽然明白李木匠的意思。就像人身上的伤疤，未必是难看的印记，反倒能提醒自己经历过什么，学会了什么。这道被撞裂的门板，这副加粗的铜环，甚至门槛上被磨平的新伤，都是青石镇的“伤疤”，却也成了镇子的底气——知道自己能守住什么，便更敢护着什么。
墨渊跑到巷口，把这个消息告诉正在晒太阳的阿木爷爷。老人听完，摸了摸胡须，指着药圃里新冒芽的草药：“你看这草，被雪压过，开春反而长得更旺。镇子也一样，经点事，人心才更齐。”
日头西斜时，巷子里的人渐渐多了。孩子们围着新门环转圈，伸手够着玩，铜环“叮当”响个不停；女人们坐在门口做针线活，时不时抬头看看门板，着昨夜的惊险，语气里却带着自豪；男人们则聚在巧铜张的铺子前，听他讲打门环时的趣事，时不时发出阵阵笑骂。
凌恒站在客栈门口，看着这一牵新换的铜环在夕阳下泛着金光，补好的门板透着新旧交织的温润，屋檐下的融水滴落在水洼里，映出漫晚霞。他忽然觉得，青石镇就像这扇门板，看似普通，却有着韧劲儿，就算被撞出裂缝，也能被一双双巧手补好，甚至添上更结实的门环，继续守护着屋里的烟火和屋外的人情。
花飘在他肩头，花瓣上沾零融水，亮晶晶的。铜铃铛轻轻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门环的叮当声。
李木匠收拾好工具，拍了拍凌恒的肩膀：“别看了，日子还得往下过。明我来刷漆，保证刷得匀匀实实，跟新的一样。”
“不，”凌恒笑着摇头，“别刷太匀，留着点新痕，挺好。”
有些印记，不必刻意抹去。它们会像门板上的新痕，在日复一日的开关门声里，慢慢和旧纹融合，成为镇子故事的一部分，提醒着这里的人，平凡的日子里，藏着怎样的勇气和团结。
夜色渐浓，门板上的新痕在灯笼光下若隐若现。凌恒关上门，新铜环碰撞的“叮当”声格外清晰。他知道，明太阳升起时，融雪还会继续，门板会慢慢变干，而青石镇的日子，会像这扇补好的门，带着新痕，迎着晨光，继续稳稳当当地敞开着，迎接每一个平凡又踏实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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