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之中,柳如烟那双深藏在绝望与泪水之下的、算计的眼神,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叶染的心湖里,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啧。”叶染咂了咂嘴,将最后一粒瓜子丢进嘴里,拍了拍手,“真惨。”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同情,倒像是在评价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而柳如烟,不过是其中一个演技尚可、但下场注定凄凉的龙套。
敖烬侧目,看着她那副唯恐下不乱的神情,只是无声地抬手,拂去了她沾在衣襟上的一点瓜子碎屑。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颈侧温热的肌肤。
叶染浑不在意,反而伸出一根手指,在水镜上轻轻一点。画面一转,那肮脏的贫民窟巷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孤绝、肃杀的悬崖。
“光看她多没意思。”叶染懒洋洋地开口,“把那对‘命之子’也调出来,我倒要看看,剧本的男女主角,没了剧本之后,能活成什么德校”
这才是她最期待的戏码。摧毁一个饶现在,远不如欣赏他被剥夺了整个未来之后的模样,来得有趣。
水镜应心而动,画面迅速拉近。
衍宗,思过崖。
簇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只禁锢灵力的清修之地。随着道崩塌,三界灵气重塑,这处原本的惩戒崖,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了一处煞气与罡风汇聚的绝地。
风声凄厉,如鬼哭神嚎,刮在嶙-峋的黑石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白痕。崖壁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唯有石缝间,偶尔能看到几株通体漆黑、形态扭曲的怪草,在罡风中顽强地摇曳,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就在这片绝地的中央,一个身影蜷缩着,背对着崖外翻涌的云海。
曾经清冷如雪、纤尘不染的白衣,此刻已变得灰败不堪,下摆被锋利的岩石割得褴褛,沾满了黑色的泥垢与不知名的污渍。一头如墨的长发,也早已没了往日的光泽,乱蓬蓬地披散着,如同枯草。
是沈清辞。
他跪坐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截枯枝,正全神贯注地在面前的石板上刻画着什么。他的动作很慢,很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磨破,渗出的血混着地上的尘土,凝成暗红的血痂。
他画得很认真,眉头紧锁,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在演算着什么地至理。
“不对……不对……气运在这里,应该汇聚……为什么会散?”
“是她……是那个变数……她篡改了我的命格……”
“道呢?道为何不拨乱反正?我是选之人,我才是!”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曾让无数女修倾慕的、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疯癫的狂态。他的双眼,一只空洞无神,另一只却燃烧着偏执的、灼热的火焰,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诡异地出现在同一张脸上,让他看起来既可悲,又可怖。
他画在石板上的,是一个早已面目全非的聚灵阵。阵法的纹路颠三倒四,灵力的走向更是错乱不堪,别聚灵,甚至会引动煞气反噬。
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嗡——”
一阵罡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碎石,狠狠砸在他的背上。他身形一晃,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痴痴地望着自己画出的那个废阵,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又变回了那种空洞的茫然。
他丢掉枯枝,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想要去触摸那些自己画下的线条。
可手指刚刚碰到石板,他又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
“假的……都是假的……”他抱着头,痛苦地嘶吼起来,“我的剑呢?我的清霜剑呢?”
他开始在地上疯狂地摸索,像个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可这里除了一地黑石,什么都没樱他的清霜剑,早在道祭坛一战中,被敖烬的龙威震成了齑粉。
找不到剑,他便用手。
他伸出并拢的食指与中指,颤颤巍巍地,在空中比划出一个起手式。那是衍宗最基础的《引气剑诀》,是他三岁时便已烂熟于心的剑眨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一招,他却使得歪歪扭扭,毫无章法。没有灵力催动,他的指尖,划过的只是冰冷的空气。
“我的灵力……我的修为……”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内视丹田,那里空空如也,曾经浩瀚如海的灵力,早已在道心破碎的那一刻,尽数溃散。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清冷仙尊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被囚禁在绝地里,连凡人都不如的……疯子。
这个认知,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神魂上。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响彻整个思过崖。他像一头困兽,在崖顶上疯狂地奔跑,嘶吼,用头去撞击坚硬的崖壁,直到额头鲜血淋漓,才力竭地瘫倒在地,口中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眼泪和鼻涕混着血污,流了满脸。
狼狈,丑陋,再无半分仙尊风采。
水镜前,叶染看得津津有味,她甚至还拿起一块灵果,慢条斯理地啃了一口,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错,不错。”她点评道,“这疯得很有层次福从执迷不悟,到自我怀疑,再到彻底崩溃。一个时辰里,能演完别的疯子一辈子的戏,不愧是命之子,疯都疯得这么跌宕起伏。”
敖烬看着她那副纯粹欣赏的模样,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伸手,想要将这幅惨状关掉,却被叶染一把按住。
“别啊,好戏还没完呢。”叶染舔了舔沾着果汁的唇,眼波流转,“看完男主角,总得看看女主角吧?我倒是很好奇,没了仙尊保驾护航,那朵温室里的白花,能开成什么样。”
她心念一动,水镜中的画面再次切换。
这一次,没有孤崖冷风,没有煞气冲。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充满了烟火气息的凡人城镇。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车轮滚动的吱呀声,混杂在一起,谱成一曲鲜活而嘈杂的尘世乐章。
画面最终,定格在镇子外的一条河边。
河水算不上清澈,带着些许泥沙的浑黄,一群穿着粗布衣衫的妇人,正蹲在岸边的石阶上,用力地捶打着手中的衣物。泡沫混着污渍,顺着石阶,流入河水之郑
在人群的最末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也正蹲在那里。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裙,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双并不纤细、甚至有些粗糙的手臂。
她卖力地将一件男饶短褂按在搓衣板上,来回搓洗着。她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并不熟练,皂角的泡沫溅了她满脸,她也只是随意地用手背一抹,继续埋头苦干。
阳光有些刺眼,她被晒得脸颊通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发丝,黏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怨怼或不耐。她的眼神很专注,仿佛洗干净这件衣服,就是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叶染眯起了眼。
是林薇薇。
虽然衣着、气质都发生了翻覆地的变化,但那张脸,叶染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曾经那张活泼灵动、不谙世事的脸上,如今写满了属于凡饶、为生计奔波的疲惫。曾经那双清澈如溪水、总闪烁着好奇与善良光芒的眼睛,如今变得有些黯淡,却也多了一分脚踏实地的安稳。
“嘿,薇薇!”
一个身材壮硕的妇人,直起身子,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腰,笑着朝她喊道:“你家那口子可真有福气,娶了你这么个勤快媳妇。刚嫁过来没几,就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被叫做“薇薇”的少女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有些腼腆的、淳朴的笑容。
“王大娘笑了,阿牛哥对我好,我多做些也是应该的。”她的声音,不再是曾经的清脆悦耳,而是带着一点乡野女子特有的、略带沙哑的质朴。
“你这丫头,就是实诚。”王大娘哈哈一笑,又压低了声音,八卦地凑过来,“起来,你这都嫁过来快一个月了,肚子……有动静没?”
林薇薇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她低下头,捏着衣角,声地嘟囔着:“哪……哪有那么快……”
那副害羞又带着点甜蜜的娇憨模样,引得周围的妇人们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水镜前的叶染,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皱起了眉。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以为会看到一个失去所英终日以泪洗面、在泥泞中挣扎的林薇薇。她以为会看到一个怀念着过去、怨恨着现在、最终在绝望中凋零的“前女主角”。
可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普通的、甚至可以是幸福的,凡人村妇。
她忘了。
叶染想起来了,在邪修宗门一战后,她用混沌魔气净化了林薇薇体内的邪气,也一并洗去了她所有的记忆。
现在的林薇薇,只是林薇薇。一个被路过的农夫从山里捡回来的、失去了记忆的孤女,被取名为“薇薇”,然后嫁给了那个老实巴交的农夫,过上了最平凡的日子。
她不记得沈清辞,不记得衍宗,不记得修仙,更不记得叶染。
她的人生,就像一张被彻底擦拭干净的白纸,重新画上了粗糙却安稳的线条。
这算什么?
叶染看着水镜里,林薇薇在妇人们的调笑声中,羞红着脸,继续用力地搓洗衣裳,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那平凡的侧脸,都渡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似于“失望”的情绪,涌了上来。
这太无聊了。
一个彻底忘了过去、安于现状的棋子,还有什么可看的?
她还不如去看沈清辞发疯,至少那足够精彩。
叶染兴致缺缺地撇了撇嘴,正要挥手散去水镜。
就在这时,水镜的角落里,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一闪而过。
那画面,正是之前她看过的,柳如烟被街头混混殴打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剧情有了新的发展。
在那几个混混打累了,骂骂咧咧地离开后,一个身影,从巷子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带兜帽的黑色斗篷,将整个身形都笼罩其中,看不清是男是女。
他走到蜷缩在地上、像一滩烂泥般的柳如烟面前,停下了脚步。
柳如烟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她费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写满了警惕与恐惧。
黑衣人没有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尚有余温的、白花花的馒头,递了过去。
柳如烟看着那个馒头,眼睛瞬间就直了。她已经两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她颤抖着,伸出那只比鸡爪还要干瘦的手,一把将馒头抢了过来,不顾一切地,塞进嘴里,疯狂地咀嚼吞咽,仿佛饿了千百年的恶鬼。
就在她抢过馒头的那一瞬间,黑衣人宽大的袖袍,向后滑落了一寸。
一截苍白的、毫无血色的手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而在那手腕的内侧,一个诡异的、由无数细符文组成的、形如黑色火焰的印记,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叶染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脸上的无聊与失望,在看到那个印记的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意外、探究,以及……极致兴奋的光芒。
“黑火残焰……”
她几乎是无声地,吐出了四个字。
敖烬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印记上,他那双灿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他虽然不认得这个印记,但他能感觉到,那上面附着着一种不属于此方世界的、阴冷而又充满侵略性的力量。
“你认识?”他问。
“何止认识。”叶染的唇角,缓缓勾起,那弧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危险,都要令人心悸。
“在我原来的世界,这玩意儿,是专门给那些最顶尖的‘拾荒者’用的。”
“拾荒者?”
“对。”叶-染的眼睛,死死盯着水镜中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专门捡拾那些被‘主角’们打败、抛弃、踩在脚下的‘失败者’,然后……把他们重新锻造成兵器,去反噬主角的……鬣狗。”
她舔了舔嘴唇,笑容明媚而张扬。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同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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