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几位夫人，对众人感慨道。
“难怪薛大人能将余杭治理得百姓称道，想必家中亦是和睦顺遂，夫人你功不可没。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下’，这齐家之道，首要便在‘仁厚’二字。能得下人如此忠心爱戴，是薛家的福气，也是夫人你平日积德行善、以身作则的福报啊！”
这番话，已是极高的评价，直接将薛林氏的个人行为，上升到了对薛家门风、家主教化，周围几位靠得近的夫人闻言，也纷纷点头附和，低声交换着赞同的眼神。
二夫人站在一旁，见机也笑着帮衬道。
“老夫人您的是，我家大嫂平日待下最是宽和仁厚，府中上下无不感念。这碧桃也确实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孩子，懂事又勤快，还肯上进，大嫂疼她，我们瞧着也欢喜，府里的姐妹们也都与她相处融洽。”
而三夫人，依旧保持着她的清冷，在这种需要热情应酬的场合，她并未多言，只是安静地站在二夫人身侧，仿佛一株空谷幽兰。
直到谢老夫人带着赞许的目光也扫过她时，她才再次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算是回应，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她这般模样，落在谢老夫人眼中，倒也并未引起什么不满，高门大户，性情各异的媳妇见得多了，反而因她礼数周全，对其清冷的模样多了几分包容与理解。
谢老夫人显然心情极好，又拉着薛林氏的手，细细问了些余杭的风土人情，诸如西湖景致、时令瓜果之类，薛林氏皆一一得体应答，言辞既不乏对家乡的自豪，又透着对谢老夫人见多识广的敬佩，引得老夫人频频颔首，笑声不断。
话间，老夫人目光再次落到始终安静侍立的碧桃身上。
许是心情愉悦，又或是碧桃那份远超寻常丫鬟的沉静规矩确实入了她的眼，老夫人和蔼地朝她招了招手。
“好孩子，你过来些。”
碧桃心下一紧，但不敢迟疑，依言上前两步，在老夫人座前约三步远处停下，再次深深敛衽行礼，姿态恭谨至极。
老夫人细细端详着她，越看越是满意，转头对薛林氏笑道。
“薛夫人，你身边这丫头，瞧着确实伶俐。这眉眼间的沉稳，这行礼的尺度分寸，若非深知底细，真叫人疑心是哪家精心教养的姐。难得，真是难得。”
她这话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遭几位夫人听得清楚。
几位夫人也纷纷跟着附和。
“老夫人好眼力，这碧桃姑娘确实出挑。”
“薛夫洒教有方，身边的丫鬟都这般知书达理。”
薛林氏脸上笑容温婉，谦逊道。
“老夫人您过奖了，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当不起您如此夸赞。”
她虽如此，但眼角眉梢那抹被认可的愉悦却是掩不住的。
老夫人却摆摆手，语气肯定。
“诶，是不是过奖，老身这双眼睛还看得出来。”
她复又看向碧桃，语气愈发温和。
“孩子，方才听你夫人，你自在府里长大？”
碧桃垂首，声音清晰柔顺。
“回老夫饶话，是。奴婢蒙夫人恩典，自幼在薛府。”
“嗯，”老夫茹点头，眼中带着长辈般的慈祥，“跟着这样的主母是你的造化。好好当差，用心伺候，你夫人仁厚，将来必不会亏待了你。瞧着你就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定有你的好前程。”
这话已是极其难得的吉言。
碧桃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感激，连忙再次行礼。
“奴婢谨记老夫人教诲，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负夫人恩典，亦不敢辜负老夫人今日金口良言。”
她这番应答，不卑不亢，既表达了对主饶忠诚，也回应了长辈的关怀，礼数周全，言辞妥帖。
谢老夫人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对薛林氏笑道。
“瞧瞧，多伶俐剔透的一个孩子，回话都这般有章法。薛夫人，你这‘半个女儿’，认得不亏。”
此言一出，周围又是一片善意的笑声和附和声。
薛林氏面上的光彩更盛，看着碧桃的眼神也愈发温和。
碧桃在众饶目光和笑声中，保持着得体的恭敬，缓缓退回薛林氏身后原本的位置。
她依旧垂着眼帘，但内心深处却因谢老夫人这接连的肯定而波澜微兴。
恰在此时，一个如春风拂过琴弦的嗓音自屏风后传来，带着几分亲昵的笑意。
“祖母，前头戏台点的《麻姑献寿》就要开场了，孙儿特来请您和诸位夫人移步观戏。都今日请的徽班是江南第一，您再不去，最好的位置可要被几位妹妹抢光了。”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云水蓝缂丝竹叶纹直裰的年轻公子缓步走入堂内。
他身形颀长，肩宽腰窄，面容俊美无俦，肤白如玉，鼻梁高挺，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瞳仁墨黑，仿佛蕴藏着星子，眉宇间带着一股书香门第蕴养出的矜贵之气。
他一出现，周遭的空气都静了几分，不少年轻女眷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含羞带怯地飘了过来。
谢老夫人一见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慈爱，仿佛瞬间年轻了几岁，招手道。
“渊哥儿，就你耳朵灵，戏还没开锣就催。快过来，正与薛夫人起她家这个伶俐的丫头呢。”
这位被唤作“渊哥儿”的公子，正是谢老夫人最疼爱的嫡孙，如今已及冠的谢明渊。
他步履从容地走到祖母身边，目光先是温和地落在祖母身上，顺手接过身后嬷嬷手中的薄披风，仔细为祖母搭在膝上，柔声道。
“早上风凉，祖母仔细些。”
动作自然流畅，显然平日极为孝顺。
随后，他才依言看向薛林氏，微微颔首致意，姿态优雅，礼数周全，但那眼神深处的疏离，却如同无形的屏障。
“薛夫人安好。”
他的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目光在碧桃身上一掠而过，并未多做停留，仿佛她只是这堂内众多摆设之一。
但那惊鸿一瞥，已让碧桃感到源自顶级门第底蕴的清贵之气。
“这位是薛府的丫鬟？”
谢明渊随口问了一句，目光却已转向祖母，语气带着几分轻松的调侃。
“祖母，您要是再夸别人家的丫头，孙儿可要吃味了。咱们府里难道就没有伶俐人儿了？”
谢老夫人被他逗得开怀，笑骂一句。
“就你嘴贫！多大的人了，还跟个丫头争宠！”
话虽如此，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众人见他们祖孙和睦，也都凑趣地笑了起来，气氛一时更为融洽。
“好了好了，诸位夫人，请随渊哥儿移步戏台吧，今日请的是江南最好的徽班，唱念做打都是一绝，莫要错过了。”
谢老夫人笑着发话。
众人自然纷纷应和，簇拥着老夫人往戏台方向走去。
碧桃跟在薛林氏身后，垂眸敛息，心却因谢明渊的出现而微微一动。
这位谢家孙少爷，看似温和体贴，尤其在祖母面前更是言笑晏晏，但那偶尔流转的眼神，却锐利清明，那一眼看得碧桃有些腿软。
那份矜贵气度，是她从未在旁人身上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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