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在学校，苏军的心思总在课本上。老师在黑板上写的每一个字，他都像刻在心上似的记着。
他课本永远是翻得最勤的那个，笔记记得密密麻麻，字里行间都是用力的痕迹。
老师在黑板上写例题，他的铅笔就在草稿纸上跟着演算，眼神亮得像要把知识都吸进去。
课间休息时，别的孩子在院里追闹，他就趴在课桌上赶作业，笔尖在纸上沙沙响，比窗外的蝉鸣还执着。
连同桌喊他去玩都摆摆手：“苏军，出去玩会儿呗？”同桌碰了碰他的胳膊，他头也不抬：“不了，写完作业，回家能早做点事。”
期末发奖状，他的名字总在最前头，老师举着奖状对全班：“看看苏军，家里条件这么难，还学得这么扎实，你们都得向他学习。”
而各科老师们也在办公室里讨论苏军：“苏军这孩子，懂事又上进，将来准有出息。”
每放学铃一响，他抓起书包就往家冲，书包带子磨得发亮，里面除了课本，还塞着个布袋子——如果路上见了枯枝就拾进去，回家正好添进灶膛。
有回跑得太急，被田埂上的石头绊倒，膝盖磕出个血口子，血珠顺着裤腿往下渗。
他咬着牙爬起来，用袖子使劲擦了擦伤口，又拍掉裤子上的土，一瘸一拐地接着，把剩下的路走完………。
不能让母亲摸着他瘸腿的样子，娘因为看不见，心里本就慌，再知道他摔了，夜里准又要翻来覆去地念叨，而且睡不着了。
白有张婶、王嫂们过来搭把手，帮着晒晒被褥、洗洗衣裳，苏军总觉得过意不去。
“婶，这点活儿我能干，我放学回来自己洗就校您家里也有活要忙，别总为我们费心。”
他抢着把脏衣裳抱到河边，蹲在石头上，抢过王嫂手里的木槌，在河边的青石板上捶打着衣裳，水花溅在脸上，笑得腼腆又执拗。
村里人见了，都在背后夸：“这娃跟他爹建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懂事、要强，从不给人添麻烦。”
到了晚上，活儿就全落在苏军身上了………
他先烧好热水，督炕边给秀莲洗脚，指尖搓着娘粗糙的脚底，听她念叨“水烫不烫”“军军累了吧”。
洗完脚，再扶着她到厨房里的澡盆边，用布巾蘸着热水，拧干后给母亲，让母亲自己擦拭干净身体。
秀莲总不安地摸索着他的胳膊：“让你张婶来帮忙多好，娘这瞎眼，净拖累你。”
他就笑着摇头：“娘，我是您儿子，这都是我该做的。”
收拾妥当，扶秀莲上炕躺好，他才把书本摊在炕桌上。
油灯昏黄，映着他低头复习作业的脸，也映着秀莲坐在旁边摸黑纳鞋底的身影。
线团滚到地上，秀莲弯腰去捡，手在地上摸索，一次，两次……苏军赶紧放下笔，把线团塞到她手里。
她攥着线团叹口气：“娘没用了，连个线团都捡不着。”
“娘纳的鞋底最厚实，冬穿了暖和，咋会没用？”他拿起鞋底看了看，针脚虽歪歪扭扭，却扎得紧实，“这鞋底厚实，冬穿准暖和。
等我长大了，穿您纳的鞋走再远的路，都踏实。”
复习完作业，他又把当的课本拿出来，借着油灯的光再复习一次。
老师讲的重点被他用红笔圈出来，难懂的地方就在旁边画个问号，打算明去学校问老师。
秀莲听着他翻书的声音，摸索着往他手边推了推炕桌上的水碗：“别熬太晚，伤眼睛。”
“嗯，娘，我看完这页就睡。”
他应着，目光落在课本上，心里却是下定了决心——爹走后，他就是娘的眼睛，他得把路看清楚了，才能带着娘好好走下去。
有夜里，苏军被秀莲的梦话惊醒。她翻了个身，嘴里喃喃着：“军军……让娘瞅瞅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咋！连影子都不给娘看了……”他摸黑坐起来，看着母亲紧闭的眼，眼窝陷下去一块，像盛不住泪似的。
苏军眼泪唰地掉下来，砸在枕头上，悄无声息。
他知道，娘看不见他长高了多少，看不见他作业本上的红勾，甚至看不见他此刻为她掖被角的动作。
可他不能哭出声，明早还得早起做饭、上学，还得让娘摸到他温热的手，知道他好好的。
窗外的月光落在地上，照见他悄悄起身，把白拾的枯枝码得整整齐齐，将院子里的水缸加满水。
这孩子心里揣着一股劲，像他爹当年扛着锄头到田里干活，拿着砍刀往山里闯似的，再难的日子，也得挺直腰杆走下去………。
这样的日子不疾不徐地过了三年。苏军十岁这年，村里来了个消息，是城里的医疗队下乡巡诊，专门看眼疾。他揣着攒了大半年的零钱，一早便扶着秀莲往镇上赶，再搭拖拉机去城里医院。
医院的走廊白得晃眼，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和村里的柴火味、麦香味全然不同。苏军攥着秀莲的手，手心全是汗。轮到秀莲时，穿白大褂的医生背着个黑皮包，话带着城里口音，一边翻她的眼皮，一边用电筒照，眉头越皱越紧。
“医生，我娘这眼……还有救不？”苏军忍不住问，声音有些发颤。
医生直起身，对着他摇了摇头：“孩子，你娘这是急火伤了视神经，又拖了太久，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就算手术，希望也渺茫得很。”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而且……手术费、药费加起来，不是数目，你们得有个准备。”
苏军没话，只觉得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发疼，书包里还装着他得的“三好学生”奖状，原本想拿给娘“看”的，此刻却沉得像块石头。
离开医院时，太阳正烈，晒得柏油马路冒热气。秀莲摸索着抓住他的胳膊，指尖带着凉意：“军军，别往心里去。娘这样真挺好，能摸着你，能听见你话，就比啥都强。”
“可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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