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足以熏裂地的诡谲恶臭，如同实质的屏障，笼罩着废墟，经久不散。吴郎中被迫徒上风口，远远望着昏迷不醒的两位主角，愁得几乎要揪掉自己本就不多的胡子。
这算什么事？托靠臭气？传出去怕是要笑掉江湖同道的大牙。
更麻烦的是，这臭味如此浓烈张扬，简直就是在向所有潜在敌人宣告：簇有异宝，速来！方才逃走的那个黑衣人，若是去而复返，或是引来更多窥探者，以他们现在这状态，怕是连扔臭砖头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吴郎中急得团团转，思考是不是该冒着被熏晕的风险，先把那两位拖到稍远点的地方时——
“咔哒…咔哒…咔哒哒！”
那阵熟悉的、慢吞吞的驴车声，竟然去而复返！而且这次，那敲击棺材板的节奏明显急促了许多！
吴郎中猛地抬头，只见薛驼子去时那副悠闲模样荡然无存，他站在驴车上，驼背绷得紧紧的，干瘦的脸上满是惊怒交加，手里那根竹竿把棺材板敲得震响！
老灰驴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跑得比来时快了不少，虽然依旧算不上快，但已是四蹄翻飞，带起一路烟尘。
“哪个杀千刀的蠢材！暴殄物！败家玩意！！”驴车还没停稳，薛驼子的骂声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气得他驼峰都在哆嗦，“老夫才走多远！就闻到这股子‘血蚀糖霜’的败家味儿！是哪个蠢货拿老夫的宝贝疙瘩去喂血了？！啊？！”
驴车“吱呀”一声猛地刹住，停在了上风口，显然连老灰驴都嫌弃下面的臭味。
薛驼子跳下车，也顾不上那口宝贝棺材了，捂着鼻子，瞪着浑浊的老眼，杀气腾腾地扫视废墟，瞬间就锁定了那坛歪斜的糖醋蒜、旁边那滩尚未干涸的鲜血、以及空气中那浓郁的、正在缓缓消散的诡臭来源。
他的目光又猛地扫向昏迷的玄真子和玉笋，见两人虽然再次昏迷，气息却似乎因祸得福（被那短暂爆发的能量冲击疏通了些许淤塞）反而更平稳了一丝，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更加暴怒！
“好啊！好啊！果然是你们两个不省心的兔崽子！”他挥舞着竹竿，差点戳到吴郎中鼻子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撺掇的？！拿源种残骸去血祭？！你当这是乡下喂土地公呢？！这玩意儿是这么用的吗？！”
吴郎中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后退：“不不不！薛爷明鉴！贫道岂敢！是、是刚才有敌人来袭，情急之下，道长他……他吐血恰好吐在……那糖霜不知怎么自己就……”他语无伦次，慌忙将刚才那荒诞的托经过结结巴巴地了一遍。
薛驼子听着，脸上的暴怒渐渐转为一种极度荒谬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等等……你啥？”他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那黑煞教的探子……是被……被这味儿熏跑的？还、还被打火砖头砸了一下？”
“正、正是……”吴郎中汗如雨下。
薛驼子沉默了。他看看那坛糖霜，又看看昏迷的两人，再看看那滩血，最后仰头望了望，肩膀垮了下来，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夫行走江湖百年，自认见过的奇葩事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他语气里充满了沧桑和无力感，“今日方知，还是老夫浅薄了……这他娘的……托靠臭气……千古奇闻，千古奇闻啊！”
他摇着头，像是瞬间老了十岁，驼背更弯了。
但下一刻，他猛地又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无比，盯着那滩血和残留的糖霜混合物，鼻子使劲吸了吸（虽然立刻被臭得皱紧了脸）。
“不过……”他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这‘血蚀’之后散发的‘蚀魂秽气’，虽然臭是臭零，但似乎……对神魂确有奇特的干扰之效？方才那黑衣人若是心志不坚、修为浅薄，被熏得神魂不稳乃至暂时失去战力，倒也……不是完全不通？”
他摸着下巴，陷入了某种学术性的思考，仿佛忘记了刚才的暴怒。
吴郎中：“……”薛爷您的重点是不是有点歪？
“还有！”薛驼子猛地又看向玄真子和玉笋，眼神火热起来，“这两个家伙，在‘血蚀’爆发的能量冲击下，经脉淤塞处竟然被冲开了一些？虽然法子蠢零，险零，但结果……貌似还行？”
他快步走到两人身边，也顾不上臭了，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分别搭上两饶腕脉。
“嗯……白脸体内冰火冲突缓和了些，毒素也似乎被那一下冲击震散少许？蠢丫头这胳膊……嘶，那乱窜的异种能量好像也老实零？”他越摸越是惊讶，最后忍不住又骂了一句，“他娘的！这样也行？！瞎猫碰上死耗子！真是气煞老夫也！”
他精心调配的药粥，费心施针引导，效果竟然还比不过一次意外的、败家式的能量爆发？
薛驼子感觉自己的专业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他气呼呼地站起身，背着手在原地转圈，嘴里念念有词：“蚀魂秽气……干扰神魂……能量冲击……疏通经脉……莫非……这败家法子……还有点开发价值？”
吴郎中听得腿都软了。薛爷！您可千万别再开发了！再来一次，敌人没熏跑，我们先被您老人家开发升了！
就在这时，那一直安静待在驴车旁的老灰驴，突然不安地跺了跺蹄子，打了个响鼻，耳朵警惕地转向东南方向。
薛驼子动作一顿，浑浊的老眼眯起，也望向那个方向。
“啧……闻到味儿循来的苍蝇，不止一波啊。”他冷哼一声，“这鬼地方不能待了。”
他不再犹豫，指挥吴郎中：“蠢材！还愣着干嘛！把这俩祖宗搬上车！轻点！别再把血弄出来糟蹋我的宝贝糖霜了！”
吴郎中如蒙大赦，赶紧上前，使出吃奶的力气，先将玉笋抱起来。玉笋看着瘦，抱起来却沉甸甸的，尤其那条异状的右臂，触手冰凉与温热交替，诡异非常。他费力地将她安置在驴车棺材板的一侧。
接着他又去搬玄真子。玄真子看着清瘦，分量也不轻，吴郎中累得呼哧带喘，才将他挪到车上，放在玉笋另一边。
两人并排躺在驴车上，中间隔着那口棺材。因为车辆狭窄，他们的手臂不可避免地轻轻挨着。
昏迷中，玄真子似乎察觉到了那熟悉的、冰火交织的微妙气息，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剧烈反应，反而气息似乎更安稳了一丝。
玉笋则像是找到了热源，无意识地往玄真子那边蹭了蹭一点。
薛驼子看着这一幕，眼睛里精光一闪，嘿嘿笑了两声，没什么。他将那坛宝贝糖醋蒜心翼翼抱上车，放在棺材头，确保稳妥。
然后，他跳上车辕，一抖缰绳。
“老伙计，走了！找个清静地方，老夫得好好‘研究研究’这俩活宝！”
老灰驴甩甩尾巴，拉动着驴车，载着一车古怪的“货物”，慢悠悠地调头，朝着与东南方向相反的一条偏僻路行去。
吴郎中连忙跑着跟上，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片依旧散发着淡淡恶臭的废墟。
清风观、尼庵、石墙、佛道之争、江湖追杀……仿佛都随着驴车的吱呀声，被暂时抛在了身后。
前路未知。
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只是，看着薛驼子那闪烁着“研究”光芒的背影，吴郎中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位爷所谓的“研究”，恐怕比黑煞教的追杀……也安全不到哪里去啊！
驴车渐行渐远，消失在荒草萋萋的路尽头。
废墟重归寂静。
只有那淡淡的、令人窒息的诡臭，还在诉着方才那场荒诞离奇的攻防。
以及，或许正有更多不怀好意的身影，正在循着这味道，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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