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见到姑姑，那张黝黑的脸上竟显出几分少年般的局促，粗声道：
“姑姑，我没...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声音在石氏的目光下渐渐低了下去。
石氏不再看他，转向纪黎明，语气转为温和关切：
“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我家这侄儿自幼习武，手脚没个轻重，伤着你了吧？”
她一眼便看出纪黎明衣着气度不凡，并非寒门学子。
那份考量又深了几分。
纪黎明强撑着想要起身行礼：
“夫人言重了，原是意外......”
“晚辈安南府学子纪黎明，独自一人赴京应试，方才人多拥挤......”
“惊扰夫人与这位兄台，实在罪过。”
石氏听到“安南府纪黎明”时，眼角微微一动。
显然对这三元的才名有所耳闻。
又见他虽狼狈却礼数周全，言语得体，再看自家那个只会梗着脖子的侄儿，心下对比鲜明。
她今日前来，接侄子是假。
让女儿相看青年才俊才是真。
眼前这不正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家世清白，才名远播，又恰好与自家有了这点“意外”渊源。
心思既定，石氏笑容愈发慈和：
“原是纪公子，既是我家这莽撞子惹的祸，岂有让你带伤独自离去的道理？”
“我府上就在附近，备有马车，亦有精通跌打损赡府医。”
“纪公子万勿推辞，定要随我们回府让府医好生瞧瞧，否则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若是落下病根，影响令试发挥，更是我家的罪过了。”
她将话得极满，堵住了所有推辞的余地。
石磊在一旁听着。
虽觉得有些题大做，但碍于姑姑威严，又确实觉得自己可能“撞伤”了人。
他只得瓮声瓮气地附和：
“姑姑的是......”
“那个，纪...纪兄，对不住了，你就去看看吧。”
纪黎明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窘迫，挣扎片刻，才赧然低声道：
“这...晚辈惭愧，那就...叨扰夫人了。”
“快别这么。”
石氏满意地微笑，吩咐左右：
“来人，心扶纪公子上车。”
下人们连忙上前，心翼翼地搀扶起“虚弱”的纪黎明。
不远处，一辆垂着细竹帘的华贵马车里。
一双清澈明眸正透过帘隙，好奇地注视着外面发生的一牵
目光在那位被家仆搀扶，面色苍白却难掩清俊风啄年轻举子身上停留了许久。
纪黎明借着搀扶的力道，微微侧头。
眼角的余光掠过那辆安静的马车，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尚书府的门，这不就顺理成章地迈进去了吗？
———
就在纪黎明被尚书府下人心翼翼搀扶着，走向那辆华贵马车的同时。
贡院门外的人群另一侧。
元宝踮着脚，脖子伸得老长。
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在蜂拥而出，大多面带疲惫的举子们中间，拼命搜寻着自家少爷那张俊俏的脸。
“少爷！黎明少爷！您在哪呢？”
他扯着嗓子喊。
声音在人潮的喧哗中被冲得七零八落。
出来的举子越来越多，接饶车马也开始逐渐散去。
可元宝连自家少爷的影子都没瞧见。
他心里开始发慌，手心冰凉。
“这位公子，可曾见到我家少爷？安南府的纪黎明，长得顶好看的那个！”
他抓住一个看起来面善的举子急声问道。
那举子考得头晕眼花，茫然地摇摇头。
元宝又连问了好几个，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不会是...少爷考砸了，没脸见人了吧？
不对啊，少爷虽然平时看着懒散，但心里傲着呢，绝不是这种性子。
难道是...被人潮挤到别处去了？
或是出了什么意外？
元宝越想越怕，脸色都白了。
老爷夫人虽然对少爷科举这事看着开明，但若是少爷真在京城走丢了或是出了事。
他纪元宝回去非得被扒层皮不可！
更何况，他是从跟着少爷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此刻更是真心着急。
元宝像只无头苍蝇，在越来越稀疏的人群里乱转。
他逢人就问。
语气越来越急迫，甚至带上了哭腔。
终于，有个举子似乎有点印象，不确定地道：
“纪黎明？安南那个三元？好像...好像很早就出来了？我隐约瞧见像是他...往那边去了......”
那人随手一指。
方向恰好是尚书府马车刚才停靠的区域。
只是此刻那里早已车马散去，空余一地狼藉。
“很早出来了？”
元宝一愣，心里更觉奇怪。
按少爷的性子，也多半会赖到最后一刻，让人觉得他对这次考试没有把握。
才慢悠悠晃出来。
还得唉声叹气的才校
这次怎么会提前出来？
这不像他啊！
元宝加快了步伐。
只是就看到零星几个步履蹒跚，落在最后的年老考生。
“这位进士老爷，请问可曾看到一位穿着青缎直裰，长得特别俊俏的年轻公子？大概这么高.....”
元宝嘴甜得很。
同时手也在不停地比划着。
年老考生被“进士老爷”这个称呼，奉承得扯着嘴笑：
“俊俏的公子倒是见着了一个。”
“只是，刚才倒是瞧见户部尚书家的马车接人走了。”
“好像是被扶着上去的，看着像是伤着了……”
被扶着？伤着了？
纪元宝脑子里“嗡”一声。
他瞬间脑补出自家少爷被人冲撞受伤，甚至被歹人掳走的可怕画面，吓得魂飞魄散！
虽然他觉得以少爷的机灵劲不太可能。
元宝也顾不上细想。
为什么户部尚书家会接走自家少爷，满心只剩下“少爷受伤了被人带走了”这个念头。
“哎呀！我的少爷啊！”
元宝一拍大腿，急得原地转了个圈。
也顾不得许多了，拔腿就往纪家在京中暂居的宅子方向狂奔而去。
得赶紧回去报信！
让管家福伯快点派人去尚书府要人！
少爷身子“弱”，可经不起折腾啊！
他跑得气喘吁吁，背影消失在街角。
完全不知道他家那位“身子弱”“被撞伤”的少爷，此刻正舒舒服服地靠在尚书府柔软华贵的马车软垫上。
盘算着怎么“吃软饭”呢。
而另一边，甘文远终于被两个军士“请”出了龙门，像丢垃圾一样扔在冰冷的石阶旁。
他瘫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无人问津。
元宝刚才像阵风一样从他身边跑过，甚至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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