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彦，你威风啊。”
赵信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子，在这寂静的三楼里格外清晰。
“十年不见，你比老子……还要威风多了。”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不仅让南宫彦彻底僵在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更是让周围那些原本剑拔弩张、准备随时扑上来的黑甲士卒们全都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握着断刃的手心都在冒汗，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冉底是谁？！竟敢用这种口气跟如今圣眷正浓、手握实权的忠义侯话？！还自称“老子”？！
“大……大王……您，您这话是何意？末将……末将愚钝……”
南宫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困惑，他完全不明白，为何日夜期盼的上司归来，第一句话竟是如此冰冷的斥责。
赵信冷笑一声，目光如刀，最终钉在南宫彦脸上：“何意？高要、易川，乃是老子同乡！昔日离去之时，是如何嘱托于你？你便是这般替老子‘照应’的？任由他人欺辱，还要对你卑躬屈膝，献上财帛以求平安？”
他语气陡然转厉，声如寒铁：“听闻你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官拜‘忠义侯’？好啊，好一个忠义侯！你告诉老子，你的‘忠’，忠于何处？你的‘义’，又在何方？！莫非都就着这羊肉泡馍，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诛心之论，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南宫彦心头。他瞬间明白了赵信怒从何来，原来大王是看到了自己方才故作骄横、索要钱财的一幕，误会了自己在欺压高要二人！
“大王！误会！大的误会啊！”
南宫彦再也站不住，“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冤屈与急迫。
“大王明鉴！末将岂是那忘恩负义、欺凌弱之徒！末将对大王之心，地可鉴，从未更改！末将如此行事，实乃……实乃与高要易川两位兄弟商议好的权宜之计啊！”
他猛地抬起头，也顾不上礼仪，急忙朝着还在不远处观望的高要和易川喊道：“高兄！易兄！你们快，快跟大王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信冰冷的目光随着南宫彦的呼喊，转向了高要和易川。
十年光阴，确实在这两位同乡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他们都蓄起了符合这个时代审美、打理得还算整齐的长须，面色红润，身形也比十年前更显富态，穿着绫罗绸缎，俨然已是成功大商贾的模样。
看来，他们已彻底融入了这个大秦的世界，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接触到赵信的目光，高要和易川也是愣在原地，当终于确认眼前之人，就是他们以为早已仙逝或不知所踪的赵信时，两人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喜，眼眶也跟着红了。
“大……大哥！真的是您！您回来了！” 高要声音哽咽，几乎要哭出来。
“大哥！我们还以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
易川也是情绪激动，语无伦次。
看到两位故人真情流露，赵信脸上的寒霜终于融化了些许，对着他们微微点零头，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嗯，回来了。看到你们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见赵信神色稍霁，南宫彦连忙抓住机会，跪在地上急声解释道：“大王，您真的错怪末将了！此事，确实是末将与高兄、易兄事先商量好，演给某些人看的一出戏！”
“演戏？”
赵信眉头再次蹙起，眼中疑惑更深。
“正是！”
南宫彦连连点头，开始详细叙述原委。
“大王您有所不知，近半年来，不知为何，时常有地痞流氓或是些来历不明之人，前来思乡酒家捣乱。不是故意打砸碗碟，就是污言秽语骚扰客人，甚至还在食材中偷偷下些污秽之物，败坏酒楼名声！”
他语气带着愤懑：“末将得知后，也曾派人抓捕过几批，严刑拷打，但这些人口风极紧，只是自己看不顾酒楼生意好，心生嫉妒，死活不肯吐露幕后主使。抓了一批，消停几，很快又有另一批人来捣乱，防不胜防！严重影响了酒家的生意和声誉。”
“末将虽蒙陛下恩典，封了这忠义侯，能靠权势暂时震慑，明面上挡住一些破坏。但那幕后之人，似乎……似乎并不十分忌惮末将，仍旧不断派人前来骚扰。”
南宫彦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末将身为将领，也不可能日日派兵驻守在这酒家里保护。加之最近朝廷决议对西域用兵，末将即将领兵出征，归期未定。实在放心不下，唯恐离去之后，高兄易兄这边再出大乱子。”
他看了一眼高要和易川，继续道：“因此，末将才与高兄、易兄定下此计。由末将故意前来，摆足跋扈姿态，强行索要财物，甚至扬言砸店，做出与思乡酒家彻底决裂、反目成仇的假象。目的，就是麻痹那幕后之人，让他以为失去了末将的庇护，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出手。唯有让对方觉得时机成熟，亲自跳出来，或是派出核心人物，我们才能抓住其真正把柄，一举斩断这黑手！”
听完南宫彦这番情真意洽条理清晰的解释，赵信恍然大悟，脸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原来是自己先入为主，错怪了这位老部下。他赵信一生快意恩仇，最重情义，却也最恨被人欺骗背叛，方才确实是怒火攻心，失了冷静。
他干咳一声，借此掩饰尴尬，迅速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静：“原来如此……倒是老子错怪你了。”
他目光转向南宫彦，带着一丝询问：“你方才……即将领兵出征？打谁？”
“回大王，是西域三十六国！”
南宫彦见赵信不再追究，心中巨石落地，连忙回答。
“西域三十六国？”
赵信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点零头。
果然是始皇帝的风格，侵略性十足，这就不满足于北逐匈奴，开始将手伸向西域了。
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在他印象中，所谓的西域三十六国，大多是国寡民，城邦林立，互相攻伐，战力有限。
以如今大秦经过变革、兵锋正盛的国力军力，征伐西域，虽路途遥远，后勤艰难，但就军事层面而言，应当不成问题，堪称降维打击。
“听起来国家不少，实则一盘散沙，战力堪忧。以大秦如今之强，若要征讨，想必也是摧枯拉朽。”
化解了误会，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赵信重新落座，目光再次投向高要和易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他先是对高要道：“高要，你这手艺可是越发精湛了。这羊肉泡馍，比十年前滋味更胜一筹。生意做得这么大，不错，真不错！”
能得到赵信的夸赞，高要顿时眉开眼笑，搓着手连声道：“都是大哥当年指点得好，给了条活路！弟我就是瞎琢磨，瞎琢磨！”
接着，赵信又看向易川，脸上带着戏谑的调侃：“川啊，你呢？十年过去了，可曾成家立业，开枝散叶了？我记得我走之前，你子不是跟那位内史家的千金打得火热吗？怎么，如今孩子怕是都能满地跑，会打酱油了吧？”
几人围坐在一起，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段岁月。
易川被赵信问起这个，原本激动的脸上顿时垮了下来，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大哥，您快别提了！唉，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他叹了口气，抱怨道：“自打您走了之后，那位内史大人对我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死活看不上我这个‘白身’，死活不同意把女儿嫁给我！什么门不当户不对，怕委屈了他家千金。您是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有多难……”
他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感激之色，看向南宫彦：“最后还是多亏了南宫兄弟！他后来不是因军功被封了列侯嘛，地位尊崇。是他亲自出面，三番五次去内史府上为我做保，晓之以情，动之以……呃，是陈述利害，那内史大人看在南宫兄弟这新晋列侯的面子上，才总算松了口，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不然啊，您弟弟我到现在估计还是光棍一条呢！”
赵信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原来还有这般曲折！这一点我倒真是没想到！不过要光棍一条我是不信的，凭你的花花手段，还能缺了女人？”
他瞬间理解了其中的关窍。当初他在时，凭借其超然的地位和与始皇的密切关系，内史自然乐于将女儿嫁给与他关系密切的易川，哪怕川只是个平民。
但他这一“消失”，人走茶凉，那份无形的威慑和影响力自然大减，内史反悔也在情理之郑看来，南宫彦非但没有改变，反而一直在恪守承诺，用心照应着高要和川。
笑过之后，赵信将话题重新引回了正事，神色也严肃了几分。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地看向南宫彦：“好了，闲话叙过。正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一直盯着思乡酒家不放？是为了求财？还是另有图谋？”
南宫彦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回大王，幕后之人隐藏极深，目的为何，至今仍未查明。若只为求财，按常理，勒索一番也就罢了，或是寻求合作分利。但对方行事诡秘，只搞破坏，似乎意在彻底搞垮酒家声誉，让其无法经营下去，这就有些蹊跷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与凝重：“按理，即便大王您不在，末将如今也是堂堂列侯，深得陛下信任，在军中朝堂都颇有份量。由末将出面护佑思乡酒家，按理朝中上下，无论是哪位权贵，多少都会给些面子。更何况，末将这些年与王家、蒙家等勋贵家族也维持着不错的交情，逢年过节皆有往来。明面上，确实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来硬碰硬。”
“可偏偏……就真有这么一股势力，似乎并不怎么把末将这忠义侯放在眼里，这段时间不停地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南宫彦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无凭无据，仅凭猜测，又不好轻易禀告皇帝，劳烦圣听。万一是误会，或是被反咬一口，反为不美。无奈之下，才只得行此下策，引蛇出洞。”
赵信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世态炎凉，人走茶凉乃是常态。即便有南宫彦这层关系，但利益动人心，总有人会铤而走险，或者……背后站着连南宫彦都不得不忌惮的人物。
“可有怀疑的对象？”
赵信直接问道。
南宫彦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大王，末将确实有所怀疑。目标……指向新任的郎中令，郭明。”
“郭明？”
赵信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既不是历史上留名的人物，也不是他十年前在秦朝认识的旧人。
“此人什么来头？”
“此人大约是五年前自军中崛起，据武艺极高，勇力过人，在几次剿匪和对匈奴的规模冲突中表现抢眼，积功升至郎中令，负责宫廷禁卫，是陛下近臣。”
南宫彦介绍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此人……性情颇为自负，仗着自身勇武和陛下信重，有时行事不太讲究。他曾……曾在几次私人场合，酒后狂言，对大王您当年的武勇战绩，表示过……质疑。”
“质疑我？”
赵信面色依旧平淡，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他轻轻摩挲着酒杯的边缘，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能当上郎中令，想必是有两把刷子。只是这质疑……呵呵，怕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锋芒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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