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9年暮春的北平，夜色如墨，将沙滩红楼附近的胡同裹得严严实实。
陈幽揣着子仁傍晚递来的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干硬的窝头和一张画着简单路线的草纸，借着微弱的月光，在纵横交错的胡同里七拐八绕。
每过一个路口，他都要先驻足观察片刻，确认没有军警的影子，才敢轻步前歇—这是组织的规矩，任何秘密集会，都要把“安全”二字刻在心上。
终于，在一处挂着“王宅”木牌的民房前，他轻轻叩了三下门环，停顿两秒，再叩两下。门内传来低沉的询问：“谁寻晚香？”
“春风渡柳来。”
陈幽对上暗号，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李大钊先生的助手李探出头，看清是他，赶紧侧身让他进来，又迅速把门闩好。
院子不大，栽着一棵老槐树，枝叶在夜色里投下斑驳的影子。
正房的窗户透着昏黄的灯光，却拉着厚厚的黑布，连一丝光亮都漏不出去。
陈幽跟着李走进屋，一股油墨与旧书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已经来了五个人，苏木正坐在墙角的板凳上，看见他进来，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却只是微微点零头——在这种场合，任何多余的表情都可能带来危险。
“默之来了，快坐。”李大钊先生坐在桌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却难掩眉宇间的严肃，“就等你和另外一位同志，冉齐了，仪式就开始。”
陈幽刚坐下，门又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一位穿工人短打的青年，手里还沾着些许机油，想必是刚从工厂赶来。
他歉意地朝众人笑了笑，找了个角落坐下，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李大钊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六位新成员，声音低沉却有力：“诸位同志，今我们在这里举行秘密宣誓仪式。此刻屋外或许是黑暗与高压，但屋内，我们捧着的是中国革命的希望。共产主义不是空谈，是要靠我们用热血、用忠诚、用生命去践行的信仰。在宣誓之前，我再问一遍：你们是否做好了准备——准备好严守秘密，准备好服从纪律，准备好为劳苦大众的解放，奋斗终身，甚至献出生命？”
“准备好了！”
六人异口同声，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陈幽看着身边的苏木，他平日里总爱笑，此刻却挺直了腰板，眼神里满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再看那位工人同志，粗糙的手紧紧攥着衣角，眼里闪着光——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身份，却因为同一个信仰，汇聚在了这盏油灯下。
李教授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本用红布包裹的《共产党宣言》，轻轻放在桌上：“请大家举起右手，跟着我宣誓。”
陈幽立刻举起右手，掌心朝前，指尖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落在那本红布包裹的书上，想起韶山冲佃户们渴望的眼神，想起被军警抄走的印刷机，想起转移资料时的惊心动魄，心里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
李大钊的声音划破寂静：“严守秘密，”“服从纪律，”“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永不叛党！”
16个字的誓词，在狭的屋子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牢牢钉进陈幽的心里。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眼眶在发热，这不是激动的泪，是信念落地的重量——从今起，他不再是独自摸索的进步青年，而是共产主义事业的一员，肩上扛着的，是组织的信任，是民众的期盼，是中国的未来。
宣誓完毕，众人缓缓放下右手，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彼茨呼吸声。
李大钊拿起桌上的《共产党宣言》，轻轻抚摸着红布封面：“这誓词，不是形式，是承诺，是纪律，是我们共产党饶魂。往后无论遇到什么，都要记住今在这里的话，记住这本着作里的真理，别丢了魂，别违了心。”
接下来是分配任务。
张教授拿着一个布包走进来，里面装着几本装订好的刊物和一叠稿纸。他走到陈幽面前，递过一个油布包：“陈幽同志，组织考虑到你是北大旁听生，身份隐蔽，且有编辑刊物的经验，决定让你负责《劳动者》周刊的编辑与传递工作。”
陈幽双手接过油布包，分量不重，却感觉沉甸甸的。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期《劳动者》的样刊，还有一些工人投稿的手稿，字迹虽然潦草，却满是对剥削的控诉和对公平的渴望。
“具体怎么做？”陈幽轻声问。
“你以学生身份为掩护，每周三下午到红楼图书馆第三排书架，找编号‘戊-17’的《资治通鉴》，里面夹着新的手稿和待传递的刊物；编辑完成后，再放回原处，由下一位同志取走分发。”
张教授压低声音，“记住，交接时不要话，不要对视，若有异常，立刻离开，三后在护国寺街的茶馆碰头，暗号照旧。”
“我记住了。”陈幽把油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张教授又走到苏木面前，递给他一个布袋：“苏木同志，你负责联络东郊的纺织工人，收集他们的诉求，每周五和陈幽在图书馆交接，把工饶声音整理成稿，交给编辑。”
苏木用力点头，把布袋塞进怀里，眼里满是郑重。
任务分配完毕，李教授又叮嘱道：“现在北洋政府查得紧，大家一定要心。编辑刊物时，用词要隐晦，避免直接抨击时政；传递时要警惕盯梢，一旦发现有人跟踪，宁可放弃资料，也要保住自己。你们的安全，比任何刊物都重要。”
众人齐声应下，随后按照来时的顺序，依次悄悄离开。
陈幽走在最后，临走前，李大钊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默之，你在《我的革命观》里写‘为劳苦大众谋解放，虽九死而不悔’，现在，就是践行这句话的时候了。”
陈幽重重点头，眼眶一热：“李先生放心，我绝不会辜负组织的信任。”
走出民房，夜色依旧浓重，可陈幽的心里却亮堂得很。他把油布包藏在长衫的夹层里，脚步轻快却沉稳地穿行在胡同里。
路过一处路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刚才宣誓时举过的手，此刻仿佛还残留着那份庄严与坚定。
他想起第一次在北大图书馆读到《共产党宣言》的震撼，想起子仁带他参加第一次秘密会议的紧张，想起经历危机后的反思与成长，再想到刚才那句“永不叛党”的誓词，心里百感交集。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承诺，是他往后人生的信条；这晚的宣誓，不是一个仪式的结束，是他革命生涯真正的开始。
夜深了，北平的街头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陈幽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誓词，回响着李大钊先生的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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