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湾的竹林里，藏着架百年老竹琴。琴身是整根湘妃竹雕的，竹节处留着然的月牙形凹陷，风穿过时会发出叮咚声，像谁在轻轻拨弦。守琴人是个聋子，姓苏，镇上人都喊他苏聋子。他听不见声音，却总爱在竹琴旁摆张竹凳，手指悬在琴身上方，仿佛在弹奏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曲调。
那年谷雨，镇上飘着连绵的细雨。一个穿蓝布长衫的先生带着个梳双丫髻的姑娘住进了溪边的老祠堂。先生他叫温砚秋，是来寻一味叫还魂草的药材，姑娘是他的侄女，名叫阿禾，耳朵后面长着圈银亮的绒毛，像极了某种兽类的耳郭。
阿禾第一次见到苏聋子时，正蹲在竹琴旁数竹节。苏聋子突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阿禾闻到他掌心有股竹沥的清香，混着淡淡的霉味。等她挣开眼，看见竹琴的第七个竹节上，不知何时凝出颗露珠，露珠里映着个的人影，正对着她点头。
这琴会选人。温砚秋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的油纸伞滴着水，月牙湾的老人们，百年前有个竹妖死在雷下，魂灵钻进这根湘妃竹里，才有了这架琴。
阿禾摸了摸耳朵后面的绒毛，突然咯咯笑起来。她指着竹琴对温砚秋比划：叔叔，它在唱竹根甜，竹梢苦温砚秋的脸色微微变了，慌忙拉着阿禾往回走，伞沿的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从那以后，阿禾每都要溜去竹林。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吵闹，只是趴在竹琴旁，耳朵贴着琴身，脸上时而欢喜时而忧愁。苏聋子就在一旁削竹篾，削出的竹丝细如发丝，缠绕在竹琴的凹陷处，竟真的像张琴弦。
夏至那，空突然裂开道口子，瓢泼大雨裹着冰雹砸下来。阿禾被雷声惊醒，看见温砚秋正往她耳朵后面抹什么药膏，那药膏泛着银光，抹上去凉丝丝的。今晚躲在屋里别出去，温砚秋的声音发颤，竹琴要渡劫了。
可阿禾还是跑了出去。她冲进竹林时，看见苏聋子正把自己的手指往竹节里塞，鲜血顺着竹纹流淌，在雨水中开出一朵朵红花。竹琴剧烈地摇晃着，竹节处的凹陷里钻出无数根青绿色的藤蔓，像蛇一样缠上苏聋子的胳膊。
它怕雷。阿禾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得像山涧泉水，我能听见它在哭。
苏聋子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彩。他松开手，藤蔓立刻缠上阿禾的手腕，阿禾却不害怕，反而把耳朵贴得更近。竹琴里传来呜咽声，像无数根竹管在同时哭泣，阿禾跟着那声音哼唱起来，耳朵后面的银毛在雨里闪闪发亮。
温砚秋赶来时，正看见一道闪电劈在竹琴上。白光里，他看见竹琴的竹节处裂开道缝，缝里躺着个巴掌大的人，浑身覆盖着竹叶般的鳞片，眼睛像两颗晨露。阿禾的血顺着藤蔓流进裂缝，人突然睁开眼，对着阿禾露出尖尖的牙齿，像是在笑。
第二雨停时，竹琴不见了。苏聋子坐在原地，手指上的伤口结了层琥珀色的痂，像镶嵌在皮肉里的玛瑙。阿禾耳朵后面的银毛褪成镰粉色，她告诉温砚秋，竹妖要去南边找一片新开的竹林，等竹笋冒尖时就回来。
温砚秋没再找还魂草。他在竹林边盖了间竹屋，和苏聋子一起住了下来。阿禾每都会去原来放竹琴的地方，用苏聋子削的竹丝编篮子，编好就挂在竹枝上。镇上人，清晨路过竹林时，总能听见细碎的叮咚声，像竹琴在响，又像谁在篮子里藏了串银铃。
秋分那，阿禾在竹枝上发现个竹编的盒子，里面装着颗透明的珠子，珠子里裹着片竹叶，叶脉清晰得能数出纹路。她把珠子挂在脖子上，夜里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片竹叶，躺在竹妖的手心里，听他讲那些藏在竹根深处的故事。
苏聋子依旧听不见声音，但他削竹丝的手艺越来越好。那些细如发丝的竹丝缠绕在竹枝上，风一吹，竟真的弹出流子。温砚秋，那是竹妖在远方回应呢，等到来年谷雨，不定就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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