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爆发？几乎灭族？”
夸父双目赤红，短暂闪过一丝困惑，但旋即便被更汹涌的怒火所取代。他粗大的指节凸起，紧紧攥住桃木杖。
“还需要问吗？！”他声如闷雷，对着丹灵与陆压的方向怒吼，“便是因为这十只扁毛畜生，齐出汤谷，炙烤大地，我巫族部落和大地生灵死伤无数！我挚友后羿为救苍生，才不得不挽弓射日！何错之有？！”
“一派胡言！”陆压立刻尖声反驳，他虽年幼，性子却最为刚烈，那张俊秀面容因激动而涨红，眼眶中竟泛起了水光，“我们兄弟是得到母亲许可，才外出访友！是你不问青红皂白，便提着棍子追杀我等！我等惊慌之下，才会慌不择路！若非他追于前，后羿射于后，我八位兄长又岂会惨死？！”
“出门访友？”句芒发出一声冷笑，“你们连太阳真火都尚未收束好，出什么门，访什么友！难道不知道太阳真火会让大地龟裂，江河断流！亿万生灵因此而流离失所，化为焦炭吗！帝俊、羲和就是这么教育你们的？！”
“那也罪不至死！”丹灵声音冷得像冰，他缓缓抬起头，作为兄长，他此刻必须站出来。那双眼眸看不出喜怒，死死地盯着夸父与句芒，“我弟弟之死，便是挑起战争的借口！”
“够了。”
钟离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这场无休止的相互指责。
他没有再多什么，对着面前空地，轻轻一挥。
一道水幕，汇聚而成。
水幕之中，光影流转，开始浮现出清晰景象。
“坐。”
钟离吐出一个字。
地面上无声无息地升起了四座石凳。
夸父与句芒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甘，但最终还是压下了所有情绪，在那石凳上坐了下来。丹灵与陆压，也在玄铮那警告般的目光下落座。
“我不会评判你们谁对谁错。”
“我只是为你们重现……一个你们所有人都亲身经历，却从未看清全貌的事实。”
他手指在水幕之上，轻轻划动。
扶桑神树之上，十只三足金乌正沐浴着太阳精华。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暴戾与恶意，只有好奇。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慈祥的身影，突然从汤谷边缘走近，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那身影与羲和一模一样。
“孩儿们，可是又在思念朋友了”‘羲和’声音充满了慈爱与鼓励，“千年了，这些年把你们束在汤谷是为你们好。契命尊应该也消气了，你们既是思念朋友，便下界去探望一番吧，也算代我妖族，向尊家的辈们问好。”
这番话，瞬间便点燃了金乌们心中向往。他们欢呼雀跃，对着“母亲”恭敬地行礼后，便化为十轮骄阳，兴高采烈地飞离了汤谷。
在他们身后，那“羲和”缓缓转身，脸上那慈爱笑容渐渐隐去，在她眼眸深处，一朵金色莲花虚影，一闪而逝。
看到这一幕，陆压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起来。那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冰冷与恐惧。他记忆中那来自母亲的嘱托，竟是一场骗局！
画面流转。
十日横空，初时确如陆压所言，充满了新奇与欢乐。他们追逐着彩云，将整个洪荒大地，都当成了一个游乐场。
然而，他们身上的太阳真火，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却是致命的。
水幕视角拉远，钟离让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在那十轮“太阳”划过轨迹之下，大地是如何从翠绿变为焦黄，河流是如何沸腾蒸发，无数弱生灵，是如何在烈焰中痛苦地化为灰烬。
夸父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看到了，自己部落族人，正跪在大地上，绝望地向空祈祷。
紧接着，一个顶立地的巨人，手持桃木杖，从部落中冲出，开始了逐日之旅。
一场本可通过沟通解决的冲突，就在这推手之下，被不可逆转地推向了战争！
“这……这不可能！”夸父猛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水幕中的一牵
“为何不可能？”丹灵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自嘲，“在圣人眼中，我等与蝼蚁，又有何异？”
水幕中画面推进到了最后，也是最惨烈的一幕。
后羿弯弓，金乌坠落。
一声声凄厉哀鸣响彻地。
“啊啊啊——！！！”
陆压抱着头，发出了痛苦嘶吼，眼泪夺眶而出。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亲眼看着自己兄长，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而夸父，也呆住了。
他看到了，后羿在射落第八只金乌后，脸上并没有喜悦，只有悲怆与茫然。他也看到了，当地重归清明，无数幸存巫族部落，从藏身之处走出，对着后羿跪拜欢呼时，后羿眼中那深深的痛苦。
他们赢了吗？
或许吧。
但代价，是让整个洪荒世界，都陷入了一场不死不休的复仇战争。
水幕，缓缓消散。
夸父踉跄两步，坐回了石凳上，那双赤红眼眸失去了所有焦距。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守护族人而战，到头来，却只是圣人棋盘上，一枚被仇恨驱动，至死方休的棋子。
句芒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他悲赡，不再仅仅是巫族覆灭，而是这两个种族，竟以如此方式双双退出了洪荒舞台。
陆压不再嘶吼，只是跪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呜咽。
唯有丹灵，依旧坐得笔直。但他那紧紧握住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钟离看着他们，没有安慰，也没有劝解。
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他们自己，从这残酷真相中，挣扎出来。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真相，有时候比仇恨更沉重。”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四人之间，目光扫过他们依旧无法平复的脸庞。
“量劫已过，尘埃落定。巫族残部，在烛九阴等人庇护下，退守幽冥地府，不再踏足洪荒。而妖族幸存者，则在女娲指引下，退往了北俱芦洲挣扎求存。”
这番话，如同两记重锤，砸在了四人心头。他们的族群，并未完全灭绝，却也已失去了昔日所有荣光。
就在此时，陆吾那雄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老爷，白泽先生醒了。”
话音未落，陆吾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在他那巨大虎爪之上，正心翼翼地托着一个仿佛随时都会消散的白衣青年。那青年面容儒雅，正是妖族军师，白泽！
“殿下……”白泽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沥灵与陆压身上。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斥着激动、欣慰与悲伤。他挣扎着想要行礼，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
“白泽先生，不必多礼。”丹灵也激动回应。
白泽这才将目光转向钟离，深深一揖：“白泽，谢过尊救命之恩。若非尊将我带到簇，我早已魂飞魄散。”
他再次看向丹灵与陆压，眼中充满了恳切，“两位殿下，刚才听尊所言，北俱芦洲妖族群龙无首，人心涣散，我们需一位真正的太阳，去重新照亮他们前路。恳请两位殿下，随臣回归妖族，重振我妖族大业！”
这番话，让丹灵与陆压同时一愣。
回去？
他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这片安宁祥和的世界。
就在他们即将做出回答之时，钟离再次开口。
“洪荒，回不去了。”
所有人目光，聚焦在了他身上。
“周山断，倾西北，四柱虽立，但洪荒本源已然受损。”钟离目光仿佛看到了外界那片脆弱地，“如今的洪荒，已经无法承受十日横空的盛景。”
“它只能容纳一轮太阳。”
只能回去一个。
另一个，要么留下，要么……消失。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对兄弟。
陆压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他看着丹灵，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依赖。他不想回去，他害怕那片充满了死亡与悲赡土地，他更不想与哥哥分开。
丹灵沉默了。
他看着自己那仍有些瑟瑟发抖的弟弟，又看了看白泽那充满期盼的眼神，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钟离。
许久。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陆压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他头发，就像当年在扶桑树上一样。
“我回去。”他声音无比坚定。
“十，”丹灵看着陆压的眼睛，“你还，性子又软，不适合去面对那些。你就在这里，跟着尊好好修行，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太阳，有一颗就够了。”
“哥……”陆压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丹灵没有再多什么，他转过身，对着钟离行了一个大礼。
“尊，我十弟，便拜托您了。”随后，他看向白泽。“我们走吧。”
钟离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微微一叹。他没有阻止，只是平静地点零头。
“既是你的选择。”
他一挥手，一道通往外界之门缓缓打开。
门外，是洪荒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灵气。
丹灵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哭成泪饶弟弟，眼神中充满了不舍。
随后，他毅然决然地与白泽一同，踏入了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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