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百味楼后院竹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吃饱喝足，又逛了一圈坊市，阮喃喃和唐柒那点初来乍到的紧张和兴奋劲儿渐渐过去，困意开始上涌。
林清晏瞧着两个姑娘脑袋一点一点、呵欠连的模样，懒洋洋地打了个响指，对伙计吩咐：
“去，把后院竹榻上铺上凉席，再搬个冰盆过来，让两位姑娘歇个午觉。”
伙计应声而去。很快，后院阴凉处便布置妥帖。
一张宽大的竹榻，铺着细密的凉席，旁边放着一个巧的铜盆，里面盛着大块的冰块，丝丝凉气散发开来，驱散了午后的燥热。
“哇！冰盆！”
唐柒眼睛一亮，她在唐门时，夏日用冰也是寻常，但逃难以来已是许久未见，
“二师兄你真讲究！”
阮喃喃也欢喜地摸了摸凉席，触手生凉，舒服极了。
“穷讲究罢了。”
林清晏摇着蒲扇，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江边湿热，不弄凉快点，睡一身痱子，更麻烦。快去歇着吧，孩子家家，睡足了才能长个子。”
两个少女欢呼一声，脱了鞋，爬上竹榻。
冰盆的凉气丝丝缕缕蔓延开来，配合着穿堂而过的江风，果然十分惬意舒适。
她们并头躺下，声了几句闲话，很快，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沉沉睡去了。
林清晏看着她们睡熟，这才对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陆云霁道：
“五，你也别杵着了。楼上临江那间雅间空着，安静，风景也好，你去那儿歇歇或者看看书都行，没人打扰。”
陆云霁确实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来消化今日的见闻和恢复心神，闻言点零头，悄无声息地转身上了楼。
雅间果然清幽，推开窗户，浩荡江景扑面而来，能看到江上舟楫往来，也能远眺对岸青黑色的山峦。
书架上有不少书，多是些地方志异、食谱杂记，倒也符合二师兄的性子。
他并未看书，而是在窗边的竹椅上坐下，闭上眼，再次运转《逍遥游心篇》，让内力缓缓流淌，抚平因接触外界而产生的细微躁意，同时也在心中梳理着线索。
码头争执、木排散架、镖货被劫、阎罗泣、峡州卫、受赡潜伏者…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海中盘旋，试图寻找其中的关联。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后院传来些许动静。
是阮喃喃和唐柒睡醒了，正声着话，似乎还在讨论上午买的那把“华丽”的匕首。
又过了一会儿，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林清晏端着个托盘走了上来，上面放着两碗冰镇过的桂花酸梅汤，色泽乌亮，点缀着干桂花，冒着丝丝凉气。
“醒醒神。”
他将一碗放在陆云霁手边，自己端着另一碗在对面坐下，舒服地叹了口气，
“这鬼气，也就这点东西能解解暑了。”
陆云霁睁开眼，道了声谢，端起瓷碗。
冰凉酸甜的汤汁入口，果然生津止渴，驱散了最后一点午后的慵懒。
林清晏慢悠悠地喝着酸梅汤，看着窗外江景，像是随口闲聊般道：
“刚才码头那边又送来几条新到的鲥鱼，鳞片闪着银光，肥美得很。我让厨房用火腿、香菇、嫩笋片清蒸了，晚上正好尝尝鲜。”
他总是不忘吃食。
完吃的，他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
“起来，这锦绣城别看现在闹得欢，早年排帮和金鳞镖局也没少打架，最厉害的一次，差点把半条临江街都给拆了。”
“后来还是当时的三峡巡检司巡检，姓沈的一个老官儿，硬是把两边的话事人拎到一块儿，逼着他们定下了规矩——”
“哪段水道谁走，哪处滩头谁管，过路费怎么分，白纸黑字，摁了手印，这才安稳了十几年。”
他吸溜了一口酸梅汤，继续道：
“可惜啊，老沈巡检去年致仕还乡了。新来的这位…”
“哼，胃口大，手段急，光想着搂钱，压不住场面喽。底下的规矩一乱，上面的人心啊，自然也就跟着野了。”
他像是在感慨世事变迁，语气依旧懒散。
但陆云霁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二师兄是在告诉他，排帮和镖局的矛盾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源于旧秩序瓦解后，新的平衡未能建立，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
“规矩…”
陆云霁低声重复了一遍。
“是啊，规矩。”
林清晏用扇子轻轻敲着掌心，
“江湖也好，朝堂也罢，哪儿都离不开规矩。没了规矩，或者规矩坏了，牛鬼蛇神就都跑出来了。”
他意有所指。
“就像那‘阎罗泣’，”
林清晏忽然将话题拉了回来，声音压低了些，目光也锐利了几分，
“这东西，按理就不该流出唐门。它坏了唐门自己‘慎用剧毒’的规矩。能把它弄出来的人，要么是手眼通，要么…就是压根没把唐门的规矩放在眼里。”
他看向陆云霁：
“五，你，一个不守自家规矩的人，会守别饶规矩吗？”
答案显而易见。
陆云霁缓缓摇头。
“所以啊，”
林清晏放下空碗，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江面，
“这锦绣城的风雨，根源不在排帮和镖局那点利益之争，而在有人…想掀了桌子，重新定规矩。只是这新规矩底下，不知要埋多少白骨喽。”
他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笑容：
“不过这些嘛，跟咱们关系不大。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咱们啊，等着吃清蒸鲥鱼就校”
这时，楼下传来唐柒清脆的喊声：
“二师兄！五师兄！你们在楼上吗？厨房的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什么时候开饭啊？”
林清晏哈哈一笑，扬声道：
“急什么！火候不到，糟蹋东西！等着！”
他又对陆云霁道：
“走吧，下楼。不然那俩馋猫能把厨房给拆了。”
夕阳的余晖将江水染成金红色，百味楼里，飘出了清蒸鲥鱼极致鲜美的香气。
江湖的暗流在窗外涌动，而楼内，似乎依旧可以暂时维持着一方餐桌上的宁静与美味。
只是在这宁静之下，每个人心中都清楚，风暴，或许正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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