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城的清晨，来得比山村更早，也更喧嚣。
李长生是被窗外嘈杂的市声唤醒的——隔壁铺子卸门板的哐当声、贩清亮悠长的吆喝声、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轱辘声……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驱散了盘踞在他心头最后一丝古战场的阴冷。
他侧过头，看见妹妹李草还在熟睡，呼吸均匀，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润，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正做着什么好梦。长生心中一片柔软，悄悄起身，没有惊动她。
他必须尽快熟悉这座城镇，并找到获取银钱和打探消息的门路。坐吃山空，他们那点微薄的积蓄支撑不了几。
悦来栈的老掌柜依旧眯着眼在柜台后拨算盘，见到长生下楼，只是掀了掀眼皮。长生向他打听城里哪里容易找些零工活计，老掌柜头也不抬，用下巴指了指西市方向：“那边码头、货行多，扛包卸货的短工总是缺饶。不过看你这身板…啧，够呛。”
长生道了谢，并未在意掌柜的轻视。他现在的气力，远超寻常壮汉，只是外表看不出来而已。
他没有立刻去西市，而是先在客栈附近的街巷转了转。安阳城很大，分内外城，他们住的悦来栈位于外城西南隅，多是平民百姓和手艺人聚居之地，街道相对狭窄，房屋低矮，但生活气息极为浓厚。
早餐摊子冒着腾腾热气，炸油条的香味勾得人肚里馋虫直剑长生用最后两枚铜钱买了两个素馅大包子和一碗稀粥，自己囫囵吃了一个，将另一个包子和剩下的粥心翼翼端回房间，留给草。
草已经醒了，正自己试着梳头，看到哥哥带回吃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哥，外面是不是很热闹？”她一边口吃着包子，一边好奇地问。
“嗯，很热闹。等你好些了，哥带你出去看看。”长生看着妹妹开心的样子，心情也轻松了些许。
安置好草，长生再次出门，朝着西市方向走去。越靠近西市，人流越发密集，车马也更多。空气中混杂着汗水、货物、牲畜以及河水淡淡的腥味。
西市临着一条颇为宽阔的运河，码头旁停靠着不少货船，苦力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或木箱，在跳板和水岸之间穿梭忙碌。一些工头模样的人站在高处，大声吆喝着，指挥着人手。
长生寻了个看着面善的工头，上前询问是否需人手。那工头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虽然清瘦，但眼神清亮，站姿沉稳，便指了指旁边一堆麻袋：“试试那个。一袋两文钱，现结。”
那麻袋看着不大，却异常沉重，怕是得有百十来斤。长生不动声色，走上前，弯腰，发力，轻松地将麻袋扛上肩头，步履稳健地朝指定的货仓走去。
工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点零头。
一整，长生就在码头重复着扛包卸货的活计。这对于已是聚阴期的他来，并不算劳累，反而是一种对肉身力量的锤炼。他沉默寡言，只埋头干活，动作又快又稳，倒是让那工头和几个老苦力高看了几眼。
日落时分，他领到了足足三十文工钱，沉甸甸的一串铜板攥在手心，带来一种踏实的感觉。
他买了些米面、肉蔬，甚至还给草买了一包蜜饯果子，这才返回悦来栈。
接下来的几，日子仿佛暂时安定下来。长生每日去码头做短工，挣取微薄但足够糊口的银钱。草的身体一好转，已经能在气好时，自己下楼在客栈后院晒晒太阳，偶尔和掌柜那沉默寡言的老婆上几句话。
长生一边干活，一边谨慎地打探着消息。他不敢直接询问阴气、鬼怪之类的话题，只能旁敲侧击，向那些走南闯北的货船水手、老苦力打听安阳城附近可有什么古老的遗迹、荒废的宅院或者…不太平的地方。
然而，得到的回答多是些零碎信息。城北有座废弃的山神庙，据闹黄皮子；城南乱葬岗晚上常有鬼火；至于更远的地方，则众纷纭，真假难辨。
但长生敏锐地注意到，每当有人提及“不太平”这几个字时，一些本地的老人或商贩脸上会闪过一抹讳莫如深的表情，随即摆摆手，不愿多谈，只含糊地“城里近来挺太平”、“莫要瞎打听”。
这种刻意的回避，反而让长生心中那丝不安愈发清晰。
安阳城，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又过了两日，长生在码头休息时，无意中听到两个货行伙计的闲聊。
“听了吗？东街绸缎庄刘掌柜家的闺女，前夜里突然就疯了！好好一个姑娘家，又哭又笑，满嘴胡话，还看见什么穿黑衣服的无常鬼来抓她…” “嘘！声点！别瞎！什么无常鬼…我听啊，是冲撞了啥不干净的东西。请了几个郎中都瞧不好，昨儿个悄悄请了白云观的道长去看，你猜怎么着？道长进去没多久就脸色发白地出来了，摇头管不了，让准备后事！” “真的假的？这么邪乎？这都第几个了？上个月好像也是…”
那两人声音压得更低，后面的话便听不清了。
长生心中猛地一凛！突然发疯？郎中无用？道士退缩？这症状，绝非寻常疾病！
他下意识地运转体内净阴之气，仔细感应四周。在这喧嚣的码头，阳气旺盛，但仍有一丝极淡、极隐晦的阴冷气息，如同蛛丝般飘荡在空气中，带着一种…人为的扭曲感和邪恶的吸引力，正缓缓向着城内某个方向汇聚！
这气息，与他那日初入城时感应到的如出一辙，只是此刻更加清晰了些！
他猛地站起身，朝着那气息汇聚的方向望去——那是内城的方向，安阳城达官显贵聚居之地，也是…城主府所在的方向？
难道…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这并非自然形成的阴气，而是某种邪法仪式汇聚所致！那些突然“疯掉”的人，恐怕就是被这邪法抽取了魂魄或阳气！
《幽冥通录》中关于邪教祭祀、掠夺生魂的零星记载瞬间浮现心头。
长生背脊窜起一股寒意。他终于明白那些本地人为何讳莫如深了！
这安阳城的繁华之下，果然潜藏着巨大的黑暗。而且这黑暗，很可能与掌控这座城池的势力有关！
他再也无心做工，匆匆结了工钱，快步赶回悦来栈。
他必须更加心！绝不能暴露自己身负异术的秘密！同时，也要尽快弄清这邪法的源头和目的，否则，草和自己都可能被卷入其中，后果不堪设想！
安阳城，已不再是可以安心栖身的避难所，而成了一个巨大的、危机四伏的漩涡中心。
他推开客栈房门，看见草正坐在窗边，就着最后的光，好奇地摆弄着他昨日买回的那包蜜饯，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
长生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惊惧和不安强行压下，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草，哥回来了。”
无论如何，他必须保护好妹妹。这座城市的秘密，他必须去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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