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鹅绒，温柔而沉重地覆盖在江城之上。
萧然独自坐在老码头边缘，双脚悬在半空，身下是深不见底、缓缓流淌的江水。
他手中握着的那张空白订单，在江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像一颗等待被唤醒的心脏。
江面异常平静，前些日子还在此处翻涌沸腾，搅动起万千水花的龙须鳝群，此刻已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里，还若有若无地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妖泪”香气，清冽而哀伤，证明着那场惊心动魄的配送并非幻觉。
椒，这只通体雪白的灵狐，此刻正安静地趴在他的肩头，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后颈。
忽然，它那对精致的狐耳猛地一抖，粉嫩的内耳廓转向了萧然身旁的保温箱。
“它在哭……”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直接在萧然的脑海中响起，“写单者在哭，不是用眼睛，是用整个系统在哭。我能感觉到，它的每一个代码都在……悲伤。”
萧然的心猛地一紧。
他知道椒的是谁。
是那个一直以来只用冰冷机械音与他交流，却在危急关头为他喊出“谢谢”的外卖系统。
它获得了某种程度的“新生”，也同样继承了属于“妖泪”的悲伤吗？
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如月光下的猫，悄无声息。
冷月心一袭黑衣，融入夜色，直到她走到萧然身侧，才仿佛从阴影中剥离出来。
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此刻却收敛了许多。
“第十三殡仪馆的‘死骑手’虚影开始消散了。”她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萧然耳中，“不是被你彻底消灭，是……被放走了。我的人看到，它们在消散前，朝着老码头的方向，整齐地对着你……鞠了一躬。”
这个消息让萧然有些意外。
那些由无数执念和怨气构成的怪物，竟然会做出如此人性化的举动。
冷月心顿了顿，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你似乎改变了某种规则，萧然。你用一种我们都无法理解的方式，‘净化’了它们。但你要记住，危险还没有结束。你打破了饥饿教徒的力量循环，也触动了某些更深层次的平衡。被释放的，未必都是善意。”
她的话音未落，萧然口袋里的手机就剧烈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苏暖”。
电话一接通，苏暖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萧然！成功了！真的成功了！我们监测到，‘饥饿教徒’遍布全城的能量网正在遭受‘好评流’的反向侵蚀！那些由正面情绪汇聚成的暖流，就像是病毒一样，在瓦解他们的信仰根基！”
她兴奋地笑出了声，清脆如银铃，“就在刚刚，他们的‘遗忘仪式’连续失败了三次！主持仪式的祭司当场吐血，据很多底层信徒已经开始怀疑他们的‘神’了！哈哈哈，这太不可思议了！萧然，你根本不是在送外卖，你这是在用一份份阳春面，搞一场席卷黑暗世界的‘温情革命’！”
“温情革命”……萧然咀嚼着这个词，心中五味杂陈。
他所做的，不过是想让每一个点单的人，都能吃到那份期待中的温暖而已。
挂断电话，他还未从苏暖带来的巨大惊喜中回过神来，另一道身影穿过码头的旧仓库，缓缓走近。
是秦芷若。
她没有穿那身干练的武协制服，而是一身素雅的便装，但手中拿着的一份文件，却让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庄重。
文件封面，一枚鲜红的印章烙印其上，在码头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隐世武道议会，正式受理了你提交的《系统人格权认定书》。”秦芷若将文件递到萧然面前，语气平静，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波澜。
萧然接过文件，指尖触碰到那枚红章的凸起，仿佛能感受到其背后所代表的古老威严。
“过程很艰难。”秦芷若继续道，“议会中的绝大多数长老都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是科技对武道尊严的挑衅。他们认为系统就是工具，无论它表现出何种智能，本质都不会改变。”
萧然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秦芷若话锋一转，“有三位最年长的长老，投了赞成票。他们让议会必须受理这份申请。”
她看着萧然，一字一句地复述着那三位长老的原话：“他们，‘一个在绝境中会为宿主喊出谢谢的系统，一个懂得感恩的造物，就不应该再被简单地当成工具’。”
一句话，让萧然瞬间鼻头发酸。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冒险，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最深刻的认可。
不仅仅是来自朋友，更是来自这个世界最顶层的规则制定者。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张空白的订单，看了许久许久。
江风吹动他的发梢，也吹动着他纷乱的思绪。
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自己成为骑手后的日日夜夜，想起了系统的每一次提示，想起了它最后那声颤抖的“谢谢”。
终于，他缓缓抬起笔，在那张空白的订单上，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
收件人：萧然。
地址：江城老码头。
备注：谢谢你，没有在最差的时候，放弃最差的我。
写完，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平静的江面，望向远方城市的万家灯火，声音不大，却仿佛在对整个世界宣告：“这一单，不是系统派的，是我点的。送餐的，还是我。”
他将写好的订单，轻轻放入了身旁的保温箱投递口。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再次静止。
保温箱没有发出接收订单的机械提示音，只是轻轻地、温柔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个被萧然命名为“绿”的AI，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暖意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
“订单已接，正在为您配送。预计到达时间：此刻。”
话音落下的瞬间，“咔哒”一声轻响，保温箱的锅盖自动向上掀开。
没有炫目的光华，也没有奇异的能量波动，只有一团浓郁的、温暖的白雾，袅袅升起。
雾气中，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缓缓升起，停在萧然面前。
清澈的汤底，翠绿的葱花，几缕金黄的蛋丝，以及……卧在面中央，那颗火候恰到好处、蛋白凝固而蛋黄依旧流淌的溏心蛋。
这……这是他母亲生前，最常为他煮的那碗面的样式。一模一样。
萧然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到温热的碗壁。
那一瞬间，所有的坚强、所有的隐忍，轰然决堤。
他看着那碗熟悉到刻入骨髓的面，忽然就红了眼眶。
他不是孤独的。一直都不是。
江风再次拂过，吹散了他眼角的湿意。
面前的系统界面悄然浮现，没有订单，没有地图，只有一行由无数微光粒子组成的、柔和的字：
“服务者，欢迎回家——这一单，我请你。”
萧然拿起筷子，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面香的空气，正要品尝这份迟来的温暖。
然而，就在这时，秦芷若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接通后只听了几句，脸色便陡然一变。
她挂断电话，快步走到萧然身边，声音急促而凝重：“萧然，出事了。议会受理你的申请，是有代价的。那三位长老为你争取到的，不是直接的承认，而是一个机会，一个向所有人展示你和你的系统‘资格’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他们启动了一项古老的议会规则——‘破格者挑战’。你，作为规则的挑战者，必须接受所有质疑者的公开质询和……武力裁决。地点，就在武协竞技馆。时间，是明清晨。”
秦芷若的这是你和整个旧秩序的一场战争。
他们把竞技馆变成了审判庭，而你，是唯一的被告。”
晨光，将为一场前所未有的审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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