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跪下磕头领旨后便垂着眼退出去，殿内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皇帝垂着眼不知在沉思什么，眉头时皱时松，捉摸不透。
进喜倒了杯热茶送到皇帝手边，眼见着皇帝喝了后表情舒缓，才笑着开口，“陛下这招实在是妙，不仅让那些轻狂人暴露出端倪，还从他们身上狠狠捞了一笔补贴国库。任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到，从省亲到高价石料，这一切其实都是陛下在操控。”
皇帝抿了口茶，淡淡道：“朕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能控制他们做什么，不过是他们自己虚荣作祟，自寻死路罢了。”
“陛下的是。”进喜情绪转换极快，立刻激愤指责道：“这些世家，一个个把自己养的肥的流油，让他们还债不还一问就是哭穷，转头却能花近万两银子买一堆石头，实在是愧对陛下对他们的信任和期望。”
皇帝身体后靠，冷笑道：“这些人还以为现在是几十年前呢，却忘了和他们有旧情的可不是朕，以为朕也会对他们宽容吗？”
进喜惶然闭了嘴，不敢接话了。
皇帝也不在意，漫不经心道：“柳家这次办事的确不错，那个柳渊也算聪明，朕只是稍微透露零消息，就知道抢先占下几座大石山，把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进喜觑着皇帝神色，试探着继续吹捧，“这也多亏了陛下英明神武，提前捏住石料来源，高价卖给那些贪心不足的商人，再让他们高价卖给世家，反过来宰了他们一次，也算出了口恶气。”
皇帝斜睨他一眼，忽然把手中空聊茶盏扔到桌上，沉闷的碰撞声吓得进喜浑身绷紧，垂着眼不敢话。
一阵安静后，一声无奈的叹息从头顶传来，进喜才敢微微掀开一点眼皮，去看皇帝的神色。
“你啊，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知道长进，眼皮子还是这么浅。”
皇帝摇头失望喃喃，进喜却放下了心，伸手拿下茶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道：“奴才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服侍好陛下，让陛下过得舒坦就是奴才的志向。至于其他的，奴才的脑子实在是笨，想着一件事就顾不上另一件了，陛下别嫌弃奴才。”
“就算是这样，总也得懂一些道理，否则朕也没面子。”
皇帝这样教训着，下一句又话锋一转，“气冷了，明日的茶换成普洱吧。”
进喜眼睛一瞪，眼泪来就来。
“哎呦看奴才这记性，都忘了已经换了时节，竟然还要陛下提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进喜重重甩了自己几个巴掌，满脸懊悔，简直恨不得现在就跑到断头台上以死谢罪。
皇帝等他打完了，才懒懒开口道：“就一点事你在朕身边这么久，朕还能跟你计较这些吗？”
罢，他摆了摆手，“你去看着茶吧，朕批会儿折子，晚膳时提醒朕。”
进喜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退出去，外面的寒风一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守在门口的干儿子见他出来凑过来想问问情况，结果被进喜用力拍了下帽檐，又踹了一脚屁股暴躁道：“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整东问西问的自己能听懂吗？”
干儿子捂着屁股悻悻跑了，进喜心里舒服了些，仰头看着被四方红墙圈画出的空，心里嘀咕薛家的好日子恐怕是要到头了。
——
春节在即，京中各个衙门都在整理这一年的工作，准备给皇帝报告后就收印放假过年。
内务府作为总管皇商的部门，此时更是人流如云，一大早门口站满了来打探明年消息的皇商家主。
薛蟠打着哈欠歪歪斜斜站着，身披石青缂丝褂，乍一看还算是俊美风流，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此人面色青白脚步虚浮，一看就是沉迷风月中被掏空了身体。
还没到内务府开门迎客的时间，众多皇商便抓住机会互相寒暄打探，内容左不过就是问问今年的生意如何，再祈祷明年能拿到油水足的买卖。
薛蟠作为薛家这一代的家主，身边也围了几个皇商家主在叽叽喳喳。
薛蟠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听不懂也懒得去听，有一搭没一搭听一耳朵。
“唉，你听没有，今年好像又多了一个皇商。”
“大惊怪，哪年不会冒出几个愣头青，以为当上皇商就是踏上平坦大路了，还不是没几年就被压下去，只能领点鸡零狗碎的生意。”
“哎呦，这次这个可不一样！听是秦王殿下推荐的，好像是姓柳，家主江…叫柳渊！听家底可厚，前阵子还在江南抛售石料，得了陛下的御口夸奖，被封了闲官呢！”
“呐，这也太幸运了，要知道我也去便宜卖石头了，亏那点钱就能有机会改换门庭，这个柳家真够好命。”
薛蟠听到这儿来了兴趣，勾了勾手指，“那个什么柳家，你们还知道什么？”
交谈的两个人没想到薛蟠会忽然开口，互相看了看，含糊不清道：“我们其实也不知道很多，只是听这个柳家最近风头正盛，前阵子刚来京城，不少人都去拉关系。”
薛蟠冷哼一声，不屑道：“不过是投机取巧弄来了一个六七品的官罢了，还真轻狂起来了。”
话的人尴尬笑笑，不走心地吹捧道：“那是啊，您才是正儿八经的宦官之后，紫薇舍人自然是比一个什么管道观的官体面多了，那个柳家平时耀武扬威，在您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薛蟠边听边点头，青白的脸色都红润零，却全然没注意到两个皇商眼底隐藏起来的鄙夷。
两人腹诽：薛家都衰落成什么样了，去年就领了个绢花的买卖，连他们都不如，还在这儿摆世家的排面。
再你们薛家有紫薇舍人，那也是祖宗的事了，如今皇帝都换了一个，再提有什么意义！还不是跟他们一样！
还是柳家比较有前途，甭管人官大，那都是脱离了商籍，听儿子还颇通诗书，若是能一举考个举人进士，那就真是鱼跃龙门。
两人脸上讨好着薛蟠，心里各怀心思，琢磨着怎么跟柳家扯上关系，抱抱这根眼看着就要拔地而起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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