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心知，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他猛地抬头，望向采石矶两侧那几处早已布置好，却一直隐而不发的暗垒，嘶声吼道：
“起链！横江！”
随着他一声令下，采石矶两侧山崖上，响起了绞盘沉重的“嘎吱”声！数条儿手臂粗细、浸泡过火油、布满铁锈尖刺的巨大铁索，从水下被猛地拉起，横亘在江面之上，恰好拦在了宋军后续船队的前方！
这些隐藏在水下的杀手锏，在此刻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几条冲得太快的宋军艨艟猝不及防，猛地撞在铁索之上，船底瞬间被撕裂，江水汹涌灌入，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沉没！船上的士兵如下饺子般跌落江中！
横江铁索，成了阻挡宋军生力军的最后一道屏障！
突然的变故，让宋军的攻势为之一窒。后续船队不得不减速，躲避那些致命的铁索和正在沉没的友军船只。
这短暂的停滞，给了南岸明军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杀回去！把上岸的秦狗都赶下江！”朱棣抓住机会，挥刀怒吼，身先士卒地冲向登陆点最密集的区域。
受到主将的鼓舞，本已摇摇欲坠的明军防线，竟然爆发出最后的气力，将刚刚登陆、阵型未稳的宋军，又一步步压回了江边！
江面上，火焰仍在燃烧，浮尸堵塞了航道；横江铁索如同巨蟒，阻挡着后续大军；南岸滩头，尸横遍野，双方士兵在泥泞和血水中疯狂厮杀…
曹彬站在旗舰上，看着这惨烈无比的战场，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朱棣在如此绝境下，竟然还有火船和铁索这等后手！这一波蓄谋已久的强渡，竟然被打得如此艰难惨烈！
“鸣金…收兵。”良久，曹彬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他知道，今，是渡不过去了。需要重新整顿，寻找这铁索阵的破解之法。
凄厉的收兵锣声在江面上响起，苦战已久的宋军如蒙大赦，开始交替掩护，向船上撤退。
当最后一名宋军士兵被赶回江中，或者变成尸体留在滩头时，朝阳才艰难地穿透浓烟和晨雾，将光芒洒在这片修罗场上。
朱棣拄着卷刃的战刀，站在齐踝深的血水泥泞中，望着缓缓退去的宋军船队，剧烈地喘息着。他胜了，又一次守住了采石矶。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沉重。
采石矶的惨胜，如同给高烧不湍病人注入了一剂猛药，暂时压下了症状，却未能祛除病根。江面上漂浮的焦黑船骸和密密麻麻的尸体，南岸滩头被鲜血浸透、踩踏得泥泞不堪的土地，以及空气中那混合着焦糊、血腥和尸臭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无不昭示着这场防御战的代价。
朱棣站在关楼上，看着士兵们默默清理着战场，将同袍的尸体抬到一旁准备焚烧，将宋军的尸体则直接抛入江郑他麾下本就所剩无几的北疆老兵，经此一役，又折损了近三成。采石矶原有的守军更是伤亡惨重，许多临时征发的民壮在见识了战争的残酷后，已然精神崩溃，若非军法队无情弹压，恐怕早已溃散。
“殿下，箭矢存量不足一成，火油、硝石几乎用尽，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将士们…太累了。”朱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前来汇报，他身上的伤口只是草草包扎，脸色苍白。连番恶战，这位猛将也已到了极限。
朱棣沉默着。横江铁索虽利，但并非无解。曹彬只需花费些时间，打造重型剪钳或利用水鬼潜入破坏，这道屏障便形同虚设。火船之计，可一不可再。下一次，曹彬必然会有防备。
硬守，已是死路。
他必须破局！必须在曹彬准备好下一波、也是真正致命的攻击之前，打乱他的节奏！
“我们的水师，还有多少船？多少人？”朱棣突然问道，声音沙哑。
朱能一愣，随即苦涩道：“殿下，长江水师主力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失殆尽，如今分散在各处的，不过是一些型哨船、巡江艇，加起来不过二三十艘，堪战之水兵，不足千人…与宋军楼船巨舰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够了。”朱棣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传令，将所有能动的水师船只、熟悉水性的老兵，全部集中起来！再挑选两百名最悍不畏死的步卒，要会用弓弩，敢近身搏杀！”
“殿下，您这是要…”朱能隐隐猜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他不是仗着船坚器利吗？”朱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狞恶的弧度，“本王就去把他的‘坚’和‘利’，给他掀了！”
夜袭！他要效仿当年赤壁周郎，再来一次火攻！但目标，不再是那些普通的运兵船，而是宋军水寨的核心——那些作为移动堡垒和指挥中枢的楼船，尤其是曹彬可能所在的旗舰！
这是一招险到极致的棋！成功的希望渺茫，一旦失败，这最后一点水上力量和他派出的死士，将全军覆没。但若成功…
是夜，月黑风高，江雾再起。
二十余艘明军型战船，如同幽灵般，悄然离开了采石矶南岸的隐蔽水湾。船上没有灯火，桨橹都被包裹了厚厚的布帛，划水声微不可闻。每艘船上，除了必要的水手，便是十名精选出来的死士，他们身穿深色水靠，脸上涂着锅底灰，身上背负着弓弩、短刃以及最重要的——用油布包裹严实的火油罐和火药包。
朱棣亲自站在为首的一艘快船上，江风卷起他额前的乱发，露出下面一双在黑暗中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朱能苦苦劝阻他不必亲身犯险，但被他断然拒绝。他知道，唯有自己亲自带队，才能激发这些死士最大的勇气和决心。
船队借着夜幕和江雾的掩护，如同暗流，悄无声息地滑向江北。目标——宋军水寨核心区域！
越是靠近北岸，防守越是严密。宋军的巡逻船不时穿梭而过，船上的灯笼如同鬼火，在水面上摇曳。明军船队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紧贴着漂浮的杂物或者岸边的阴影，躲避巡查。
有几次，巡逻船几乎就是贴着他们驶过，船上的宋军交谈声、咳嗽声都清晰可闻。死士们屏住呼吸，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手心全是冷汗。朱棣则如同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只有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盯着远处那片灯火最为密集、停泊着数艘巨大楼船的水寨中心。
终于，在避开了不知第几波巡逻后，目标水寨已然在望！那几艘如同山岳般的楼船轮廓，在稀疏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分散！按照预定目标，靠上去！点火为号！”朱棣压低声音，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二十余艘船如同离弦的利箭，猛地加速，分别射向那几艘最大的楼船！他们要在宋军反应过来之前，尽可能地靠近，然后将致命的火焰送上敌舰！
“敌袭！有船靠近！”终于，有宋军哨兵发现了这些不速之客，凄厉的警报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刹那间，水寨如同被惊醒的蜂巢，锣声、号角声、呐喊声响成一片！无数火把被点燃，将江面照得亮如白昼！楼船上的宋军弓弩手慌忙就位，箭矢如同泼雨般射向靠近的船！
“加速！不要停！”朱棣在船上怒吼，亲自操起一面盾牌，格挡飞来的箭矢。他所在的快船，目标直指那艘最为高大、装饰最为华丽、疑似曹彬旗舰的楼船！
噗噗噗！
不断有明军船被箭矢射中，船上的死士中箭落水，或是船只被火箭引燃，化作一团火球。但更多的船只，则顶着箭雨，疯狂地冲向目标！
“靠上去了！点火！”当朱棣的座船终于险之又险地靠上那艘巨大楼船的船舷时，他嘶声大吼！
船上的死士们立刻行动，将点燃的火油罐奋力掷向楼船的船帆、甲板、以及那些堆放在一旁的弩炮和箭垛！更有悍勇者，直接将火药包固定在船体水线附近，点燃引信后，才跳船逃生！
轰！轰！轰！
爆炸声和火焰升腾的声音接连响起！不止朱棣这一艘船，其他成功靠上目标的明军船，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将携带的纵火之物尽数倾泻到了宋军的楼船之上！
尤其是那艘旗舰，瞬间就被多处点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船上的宋军惊慌失措，救火的、跳水的、试图砍断与火船连接的缆绳的，乱成一团！
“撤！快撤！”见目的已达到，朱棣毫不犹豫下令撤退。
幸存的船调转方向，拼命向江南划去。身后，是陷入一片火海和混乱的宋军水寨，尤其是那艘燃烧的旗舰，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炬，映红了半边江！
宋军的反击也随之而来，更多的巡逻船和未被点燃的战船开始追击，箭矢如同飞蝗般追着明军船射来。
朱棣站在船尾，看着越来越近的追兵和不断被击中沉没的友军船只，眼神冰冷。他知道，这次夜袭，无论成败，他们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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