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安府邸的书房里，一连几日，灯火都未曾彻夜熄灭。
这位在朝堂上能止儿夜啼的老首辅，此刻却像一头困兽，绕着书案来回踱步。地上散落着几张写满了字的宣纸，是他门生们连日奔走探查来的消息，每一条，都像一根针，扎得他心神不宁。
“皇后娘娘出宫，见了‘锦绣阁’的钱三娘，还邀其入女学讲课……”
“城东‘百工坊’的鲁班头，被皇后请去，商议改良织机……”
“京郊皇庄上，那个最会侍弄田地的张田氏，如今成了女学的农桑先生，听她培育的新稻种，一亩能多收半石粮食……”
一条条，一桩桩，看似都与朝政无关，却又织成了一张王德安看不懂的网。这张网，没有笼罩朝堂，而是扎进了大雍最底层的土壤里——那些商贾、工匠、农人，那些士大夫们从不屑于正眼相看的人群。
“她到底想做什么？”户部尚书张谦一把将手里的消息拍在桌上，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焦躁，“放着好好的储君之位不要，去跟一群泥腿子、铜臭商贩混在一起，这苏氏……莫不是疯了？”
王德安停下脚步，拿起那张写着“钱三娘”的纸，手指在那个名字上重重摩挲。钱三娘，他知道这个人。京城最大的绸缎庄女掌柜，一个寡妇，凭着一手算盘和毒辣的眼光，将一个濒临倒闭的铺子做成了日进斗金的行当。他府上的女眷，也常去“锦绣阁”裁衣。
他以前只觉得这是个有几分手段的商妇，可如今，这个名字与“皇后”、“女学”联系在一起，却让他嗅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
“我们都错了。”王德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不是疯了，她比谁都清醒。我们盯着龙椅，她盯着的是支撑龙椅的万民。我们想的是如何分这锅里的肉，她想的，是如何把这口锅……变得更大。”
张谦等人听得脊背发凉。他们忽然发现，自己这些在官场里浸淫了一辈子的老狐狸，竟从未真正看懂过那个深宫里的女人。
京城里的风向，也在这几日里，悄然发生了变化。
起初，听闻雍华女学开设农桑、工巧、商贾三门新课，坊间多是看笑话的心态。那些自诩清流的读书人，更是写了不知多少酸诗，嘲讽女学是“不务正业”、“自甘下流”的“杂学堂”。
可没过多久，一桩趣闻便在京城的官宦圈子里传开了。
吏部侍郎陈大人家的姐，当初是被硬塞进女学“镀金”的，对那商贾课尤其不屑。可前几日，陈侍郎家中的一个管事拿着账本报账，城外的一个庄子今年收成不好，亏损了近百两。陈侍郎正要发火，他家姐却在一旁，只瞟了一眼账本，便轻飘飘地了一句：“爹，去年这个庄子也是报的亏损，可我瞧着，这账本上米粮出入的数目，跟去年的一模一样，连个数字都没改。这管事，也太懒了些。”
陈侍郎将信将疑地一查，果然查出那管事连续两年做假账，私吞了庄子的大半收益。
陈侍郎又惊又喜，看着自家那个以往只知晓涂脂抹粉的女儿，眼神都变了。他嘴上还端着架子，训斥女儿家不该过问外院之事，可第二日，却悄悄给雍华女学捐了一百两银子的“修缮费”。
此事如一颗石子，在平静的官宦圈里激起了不大不的涟漪。
紧接着，民间也传出了新鲜事。城西一个姓李的织工，他女儿就在女学的工巧课上学艺。前几日，女儿回家，竟对着家里那台吱呀作响的旧织机比比划划，改动了几个部件。李织工本以为是女儿家胡闹，谁知改完之后，那织机不仅顺畅了许多，一织出的布，竟比原来多了三成！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那些原本觉得送女儿去读书是浪费钱的平民百姓，心思都活络了起来。读书识字或许离他们太远，可这实实在在能让家里多赚钱的本事，谁不眼红？
雍华女学门口，前来打探和报名的人，竟悄悄排起了长队。
最先做出反应的，不是京城的官府，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州。
青州知府王怀安，是个出了名的“滑吏”，惯会见风使舵。但他有个优点，便是对能给自己捞取政绩的事，嗅觉极其灵敏。当雍华女学的新闻伴随着商队传到青州时，别人看到的是笑话，王怀安看到的却是机会。
皇后娘娘力推之事，陛下又默许，这不就是大的“祥瑞”吗？
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很快便送到了赵玦的御案上。王怀安在奏折里，用极尽华美的辞藻，盛赞皇后娘娘“教化万民，泽被四方”的功德，并痛陈青州女子愚昧无知，恳请陛下恩准，在青州仿照雍华女学，开办大雍第一所官办地方女学，以“沐浴后恩，开化民智”。
赵玦看着这份肉麻的奏折，非但没觉得反感，反而龙心大悦。
他将奏折递给一旁的苏浅月，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你看，这不就来了？朕还想着该如何推行，倒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这个王怀安，倒是机灵。”
苏浅月接过奏折，一目十行地看完，嘴角也微微上扬：“水渠挖好了，总会有聪明人先来取水。既然他想做这个第一人，我们便成全他。”
“如何成全？”
“陛下可下旨嘉奖，并从内帑拨银五千两，作为青州女学的开办经费。同时，再拟一份旨意，通传各州府，言明兴办女学乃教化之功，凡有成效者，年底考绩，可记上功。”苏浅月条理清晰地道，“我们不强求，只鼓励。用名与利，引着他们自己动起来。”
赵玦抚掌大笑：“好！就依皇后之策！”
圣旨一下，下震动。
如果，之前雍华女学还只是京城里的一桩新鲜事，那么皇帝的这份旨意，便正式将“女性教育”，从皇后的“家事”，上升到了“国策”的高度。
各地的州府大员们，心思各异。保守者，依旧观望，觉得此事太过离经叛道。而那些心思活络的，或是想博取政绩的，则纷纷效仿青州的王怀安，开始筹备起本地的女学来。
一时间，南方的水乡，北地的雄城，都开始出现了女学的雏形。有的简陋，就设在废弃的祠堂里；有的气派，是当地富商乡绅捐资兴建。先生不够，就从本地寻些识字的落魄秀才，或是请那些在雍华女学进修过的女学生南下执教。教材更是五花八门，除了基础的《女诫》、《千字文》，竟也夹杂着算盘口诀和农时节气歌。
一场由苏浅月在京城点燃的星星之火，竟真的以燎原之势，开始向整个大雍王朝蔓延。
坤宁宫里，苏浅月在一张巨大的大雍地图上，用朱笔，在“青州”的位置，画下了一个的圈。旁边，是“越州”、“潭州”……一个个红圈，如雨后春笋般，在地图上冒了出来。
春桃在一旁磨着墨，看着地图上的红圈越来越多，激动得脸通红：“姐，真的……真的成了！现在外面都在，女子也能读书，也能有出息了！”
苏浅月放下笔，走到窗边，看着殿外那一片广阔的空。
“这只是第一步。”她轻声，“让她们识字，会算账，有了一门手艺，能吃饱饭。可然后呢？”
春桃不解地看着她。
苏浅月没有回头，声音飘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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