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就绪，秀场完美无瑕，样衣无可挑剔，流程反复核对无误。按理，苏晚应该感到一种大战前的平静。然而，当她独自回到家中，置身于过分安静的客厅时，白被强行压下的紧张和焦虑，如同夜色中涨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却又无比汹涌地漫了上来。
明，“织梦”系列将正式接受市场的检阅。这不仅关乎“Su”品牌的生死，更关乎她一直坚持的设计理念能否被更广泛的人群所接纳。无数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在脑海中盘旋：模特崴脚？音乐故障？最重要的那件压轴礼服出现褶皱？或着，最可怕的，现场反应冷淡，媒体恶评如潮……
她躺在卧室床上，明明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活跃，毫无睡意。翻来覆去，时钟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每一秒都敲击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顾晏舟走了进来，他没有开大灯，只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看到她睁着眼睛，望着花板。
“还没睡？”他低声问，走到床边坐下。
苏晚不想让他担心，下意识地想否认，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带着颤音的轻叹：“……睡不着。”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掌覆上了她的额头，指腹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按揉着她的太阳穴。
“紧张？”他问，声音低沉柔和。
“……嗯。”苏晚闭上眼，诚实地承认了。在他面前，她无需伪装坚强。
顾晏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随即，他收回手，站起身。
“起来。”他，语气不容置疑，却并非命令，而是带着一种引导。
苏晚有些茫然地坐起身：“去哪儿？”
“带你出去透透气。”顾晏舟拿起一旁她的外套，递给她，“穿好，晚上凉。”
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动作利落地自己也套上了一件休闲外套。苏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懵，但还是依言穿好衣服，跟着他走出了卧室。
没有叫司机，顾晏舟亲自开车，载着她驶出了别墅区。黑色的跑车如同幽灵般滑入深夜寂静的城市街道。
他没有开往任何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沿着空旷的环线，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车窗降下少许，初夏夜的凉风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灌入车内，吹散了车厢里沉闷的焦虑。
城市在深夜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路灯绵延成温暖的光河，和高楼间零星闪烁的灯火。电台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音量调得很低。
苏晚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夜景，紧绷的神经在风和音乐的抚慰下，慢慢松弛下来。
车内很安静，谁都没有先开口。
直到车子驶上一条通往城郊山顶观景台的盘山公路，顾晏舟才忽然打破了沉默，声音平静地开口，起了似乎毫不相关的事情：
“我二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独立主持顾氏集团的董事会。”
苏晚微微一怔，侧头看向他。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侧脸轮廓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硬。这是他极少提及的往事。
“那时候，我刚接手不久，几个元老仗着资历，明里暗里不服。”他语气平淡，像在讲述别饶故事，“那次会议，关系到一项重要的海外并购。我准备了足足一个月，自认为方案无懈可击。”
车子平稳地拐过一个弯道。
“结果，会议开始前五分钟，我发现投影仪连接线出了问题，备用线也找不到。”他顿了顿，苏晚几乎能想象出当时那紧张的场景，“技术人员急得满头大汗，底下那些老家伙们，就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然后呢？”苏晚忍不住问，完全被他的故事吸引了。
“然后？”顾晏舟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点年轻时的锐气和如今回望的淡然，“我直接让人把准备好的纸质报告发下去，然后走到会议室前面，徒手在白板上画出了整个并购案的架构图和资金流向。”
苏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份并购案的复杂程度，她略有耳闻。
“画了整整一白板。”顾晏舟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揶揄，“字迹潦草，图表歪斜，跟鬼画符差不多。”
苏晚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年轻、冷峻、试图树立权威的顾晏舟，站在一群老狐狸面前，狼狈却固执地画着“鬼画符”……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积压在心头的紧张和阴霾，仿佛也被这笑声驱散了不少。
“后来呢？”她追问道，眼睛亮晶晶的。
“后来？”顾晏舟瞥了她一眼，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唇角也微微勾起，“后来当然是并购案通过了。而且，从那以后，董事会再没人敢在技术细节上给我使绊子。”
他缓缓将车停在观景台的边缘。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京市的夜景，万家灯火在脚下铺陈开来，浩瀚如星海。
他熄了火，车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轻柔的风声和远处模糊的城市低鸣。
“你看，”顾晏舟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向苏晚，“再重要的场合，也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状况。但重要的是，你准备的核心东西是否足够扎实，以及，当状况发生时，你有没有临场应变、甚至把窘境变成转机的底气和能力。”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微微蜷起的手。
“你的‘织梦’系列，我看过每一张草图，摸过每一块面料。”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它足够扎实，也足够独特。明，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和你倾注了心血的作品。”
苏晚回望着他，在他沉静如海的眼眸中，看到了全然的信任与鼓励。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用自己曾经的“糗事”，只是为了告诉她，紧张是正常的，意外也可能发生，但这都无关紧要，因为她拥有战胜这一切的实力与底气。
一股强大的、温暖的力量，从他紧握的手掌传递过来，瞬间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点零头。
“我知道了。”她轻声，声音里不再有彷徨，只有一片清明的坚定。
看着脚下璀璨的星河，感受着身边人无声的支持，苏晚觉得，明的一切，似乎都不再可怕。
他带她兜的这一趟风，吹散的不仅是她的焦虑，更让她明白，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不是孤身一人。
这比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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