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舟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口干舌燥中彻底清醒过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冰冷的雨夜、灼热的体温、昏沉中的挣扎，以及……一双始终带着凉意、温柔抚慰他的手，还有一个轻柔坚定、不断重复着“我在”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在深色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头痛和肌肉酸痛依旧残留，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灼热感已经消退。
他动了动，立刻察觉到右手的异样。
低头看去，他的手掌，正紧紧地攥着一截纤细的手腕。那手腕白皙得近乎透明，肌肤细腻，此刻却因为他不知轻重的力道，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顺着手腕看去，苏晚正趴在床边，睡得正沉。
她侧着脸枕在自己的臂弯里，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颊边，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是熬夜照顾他留下的痕迹。她的呼吸清浅而均匀，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安静地栖息着。
床头的景象更是印证了他的记忆。水盆、毛巾、水杯、拆开的药涵…一切都昭示着昨夜他病得有多狼狈，以及她是如何守在这里，悉心照料了他一整夜。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攫住了顾晏舟。是窘迫，是愕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被人窥见般的无措。
他，顾晏舟，竟然会在一个女人面前，展现出那样脆弱、甚至可以是依赖的一面。他记得自己似乎抓住了她的手，记得自己在她试图离开时含糊的阻止，记得那冰凉触感带来的慰藉……
这些记忆让他素来冷静自持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不自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松开了攥着她手腕的手。
动作有些急，甚至带着点仓促。
他动作带来的细微震动，惊醒了浅眠的苏晚。
她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当她的视线对上他已经恢复清明、深邃难测的眼眸时，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脸上迅速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眼神也有些闪烁不定。
“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感觉怎么样？还发烧吗？”她着，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探他的额头，就像昨夜做过无数次那样。
然而，她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因为顾晏舟几不可察地微微偏了一下头，避开了她的碰触。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苏晚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和自嘲。是了，亮了，梦该醒了。那个脆弱依赖的顾晏舟已经消失，重新变回了那个矜贵疏离、不容僭越的顾先生。昨夜的一切，不过是他病中无意识的失态，当不得真。
她缓缓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温婉得体、却带着距离感的微笑：“烧退了就好。你饿不饿？我让厨房准备些清淡的早餐送上来。”
她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睡衣，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尴尬从未发生。
顾晏舟看着她迅速切换的表情和刻意拉开的距离，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烦躁。他并不喜欢她此刻这副“顾太太”的标准模样，这让他想起那份冰冷的协议，也提醒着他昨夜自己的“失态”。
但他没有什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上那圈尚未完全消湍红痕，眸色微沉。
“昨晚……”他开口，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试图些什么，或许是道谢，或许是解释。
“昨晚你发烧了，”苏晚却抢先一步，语气平静地打断了他，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已经通知了李医生，他稍后会过来再给你检查一下。你再多休息一会儿吧。”
她完，对他礼貌地点零头，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步伐平稳，没有一丝留恋。
顾晏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卧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她的淡淡馨香，和那昭示着昨夜混乱与依赖的痕迹。
他靠在床头，抬手揉了揉依旧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自己刚才攥过她手腕的右手上，眸色深沉如海。
伪装已经重新戴上。
但有些东西，一旦裂开缝隙，就再难恢复原状了。
他知道，苏晚也知道。
只是此刻，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维持表面的平静，将昨夜那场意外的脆弱与守护，悄然掩埋在这晨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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