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轻轻晃了晃，仿佛被谁的呼吸惊扰，忽明忽暗地映在墙上。
云逸靠在铁箱边，左臂贴着冰凉的铁皮，黑色气流已蔓延至肩膀，皮肤下的金色纹路如同被水浸过的字迹，正一点点模糊消退。他沉默不语，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聚成滴，啪地砸在衣襟上。
灵悦坐在他对面，长剑横放膝上，手指紧紧攥着剑柄，指节泛白。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嘴角那道干涸的血痕仍清晰可见，呼吸也有些不稳。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云逸的手臂上，仿佛只要盯着，那伤便能自行愈合。
外面风一阵阵吹来，夹杂着远处断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们快到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
云逸没有回应，只是抬手摸了摸胸口——那张保命符早已化为灰烬，只剩一点焦黑黏在衣衬内侧。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地上那根断裂的玉簪上。簪子斜插在泥地里，断口朝，像个歪斜的旗杆。
他伸手想去捡。
“别动！”灵悦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你再强行催血，心脉撑不住的。”
“不催血，地图出不来。”他抽回手，用指尖在掌心一划，一滴鲜血落下，恰好滴在玉簪的断口上。
一道微弱的光晕缓缓浮现，比先前黯淡许多，宛如即将熄灭的灯芯。泥地上渐渐显现出几条模糊的线条——风井道彻底塌陷，南门方向仍有打斗声传来，但节奏已变，刀剑交击声越来越少，只剩下一个熟悉的冷笑声，一声接一声，仿佛在刻意引人前往。
“他在拖时间。”云逸低声道。
“不是他。”灵悦凝视着那道光晕，“是假的，是幻象。”
话音刚落，角落里堆着的书忽然动了一下。
一本破旧的《地脉志异》被一股无形之力翻开，书页哗啦啦翻动，最终停在某一页。纸上浮现出一道淡淡的影子，佝偻着身子，手中握着一根竹简。
是哑奴。
竹简在空中轻轻划动，字迹在书页上浮现：“南门无人，声自铃出。”
苏璃的摄魂铃。
云逸瞬间明白——那些打斗声全是假象，是苏璃以铃声制造的幻听，配合墨玄的冷笑，演了一场戏，将追兵尽数引向南门。
“她早就离开了。”灵悦松了口气，肩头微微放松。
就在这时，库房的铁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墨玄先探进半个身子，红衣沾灰，腰间酒葫芦轻晃，发出液体流动的声响。他没话，反手一拉，苏璃闪身而入，银簪别在发间，脚踝上的铃铛寂静无声。
“追兵绕后了。”她低声道，“三队人，每队五人，还带着嗅灵犬。”
“多久到？”云逸问。
“一刻钟。”墨玄摘下酒葫芦，拔开塞子，一股刺鼻的药味弥漫开来，“再晚半炷香，咱们就得在这儿硬拼。”
他蹲下身，一手扶住云逸肩膀，另一手将葫芦口对准他的膻中穴，轻轻一倾。一道银白色液体滑出，贴着皮肤渗入，凉意让云逸全身一颤。
“净魔灵液。”墨玄道，“我藏了十年，本打算留着养老。”
药液入体，云逸左臂猛地一抽，那团黑气如遭灼烧的蛇，向后缩了一寸。皮肤下的金纹重新泛起微光，虽微弱，却不再溃散。
“能撑住？”墨玄盯着他。
“能。”云逸咬牙，“只要不靠近魔气源头。”
灵悦这才松开剑柄，抬手擦了擦脸，指尖沾汗，又蹭在衣角上。她看向苏璃：“你是怎么脱身的？”
“割了手腕。”苏璃撩起袖子，露出一道新鲜的伤口，“我把血混入地脉血线，让阵法误认我是同源。再用铃声干扰他们的神识，趁机绕后。”
“你就不怕反噬？”墨玄皱眉。
“怕。”她淡淡道，“但总比云逸死在井底强。”
云逸没话，低头看着玉簪映出的光晕。地图仍在，但范围缩了许多，仅能照出百步内的地形。他用指尖轻点，标出南门、风井道和库房位置，又画了一条虚线，指向西北方向的一片空白。
“这里。”他，“没有守卫标记，但地脉断层，可能是暗道。”
“也可能是陷阱。”灵悦提醒。
“都一样。”云逸抬头，目光坚定，“我们没得选。”
这时，哑奴的残魂忽然颤动。竹简在空中划出三字：“逆灵阵。”
众人一静。
书页上的字继续浮现：“以魔气为引，反冲阵眼，三息盲区。”
“什么意思？”墨玄皱眉。
“我们不是要躲阵法。”云逸忽然明白，“是要让它自己‘瞎’三秒。”
“怎么引？”苏璃问。
“用我。”云逸指向左臂，“我身上有魔气，圣体残纹还能引导。只要进入阵眼三十步内，就能把魔气反灌进去，短暂逆转灵流。”
“你能扛得住？”灵悦看着他。
“扛不住也得扛。”他扯了下嘴角，“不然你们谁去？”
无人应答。
墨玄低头看了看酒葫芦，里面还剩三分之一。他塞上塞子，重新挂回腰间：“我来引开嗅灵犬，苏璃用铃声扰乱追兵神识，给你们三息时间突进。”
“我去断后。”灵悦抓起剑。
“你心脉已经裂了。”云逸看着她，“别逞强。”
“我没逞强。”她握紧剑，“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前面。”
苏璃忽然蹲下，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猛地扎进云逸左臂外侧一处穴位。他闷哼一声，却未躲闪。
“这针能锁住魔气，撑一炷香。”她，“别乱动，否则血会倒流。”
云逸点头。
哑奴的残魂在书页上最后划下一字：“速进，勿战。”
字迹落下，那道影子渐渐淡去，书页自动合拢，轻轻落回书堆。
库房陷入短暂的寂静。
油灯的火苗终于稳定下来，光影在众人脸上跳动，明暗交错。
云逸低头，将玉簪从地上拔起，用袖子擦去簪身泥土，重新插回发髻。他缓缓站起身，左臂垂落，整个人却挺得笔直。
“二更。”他，“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南门是假，北线才是真。”墨玄冷笑，“老规矩，我来搅乱他们的计划。”
“我走中间。”苏璃，“铃声能掩住你们的脚步。”
灵悦拄剑起身，未发一言，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云逸。
远处脚步声渐近，地面传来细微震动。
云逸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然后缓缓收拢。
“准备。”
墨玄活动了下手腕，苏璃指尖轻抚铃铛，灵悦将剑鞘上的冰符重新按牢。
云逸最后看了一眼玉簪映出的光晕。
地图上，那条通往西北的虚线，正微微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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