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露水顺着青瓦檐滴在我后颈,凉得人一激灵。
我蜷在枝桠间,盯着兵器阁第二层那扇糊着米纸的窗——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刚敲过,换班的守卫正端着热粥往角门去,脚步声踢得满地槐叶沙沙响。
袖中灰脊的触须轻轻戳了戳我手腕,是“安全”的信号。
我深吸一口气,喉间还泛着昨夜反噬留下的腥气。
发间玉珏贴着皮肤发烫,和靖王府方向传来的微弱心跳同频——他还在昏迷,可心跳声像根线,牵着我爬下树时的每一步。
兵器阁后墙的青石板有块活砖,是去年他带我来取玄铁箭簇时,故意用剑尖挑松的。
我蹲下身,指甲扣进砖缝,砖面立刻松动,露出仅容一饶窄道。
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我屏住呼吸钻进去,靴底蹭到墙皮簌簌往下掉。
孤照的剑鞘在第二层最里侧的檀木架上,红绳在晨雾里泛着暗哑的光。
那是我亲手编的同心结,编到第三个结时他突然从背后环住我,“这样的红绳,该系在婚书上才对”。
后来那婚书被王氏的人撕了,我在祠堂烧它时,有一缕金灰没飘走,钻进我心口,系统那是“命轨信物”。
我踮脚取下剑,剑柄贴着掌心的温度让我手指发颤。
剑鞘上的红绳磨得发亮,是他总拿在手里摩挲的痕迹。
夹层的暗扣在剑柄底端,我用银簪挑开,金属摩擦声在空荡的阁里格外清晰。
怀里的锦帕裹着婚书残灰,我解开来,金粉似的灰烬在指缝间流动,像活的。
系统在识海轻鸣:“检测到‘情感共鸣’强度87%,可注入。”我咬着唇,把灰烬顺着暗扣缝隙倒进去,银丝绕着夹层口缠了三圈——这是“话术反击”的逻辑链,得让每缕灰都沾着“他所爱之人”的念。
“清棠姐姐。”无念影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像片羽毛扫过耳膜,“你的脉搏跳得比更鼓还快,反噬度又涨了5%。”我手一抖,银丝缠错半寸,“再这样下去,下次施术声带会震裂的。”
我没应声,低头重新缠银丝。
她的声音带着静心域特有的清凉,可我心口烧得慌——昨夜他被青影刺中的时候,血滴在红灯笼上的样子,比这银丝还刺眼。
系统“谶语钉”能依托信物无接触绑定,那我便要把这把剑,变成他和我之间的命锁。
“好了。”我对着剑柄吹了口气,金灰在夹层里打着旋,“此剑护主之时,必念持剑者所爱之人。”这不是命令,是引信,引他心里那团不肯灭的火。
离开兵器阁时,晨雾散了些,我躲在影壁后看烬从侧门溜出来。
那是顾昭珩的暗卫,左眉骨有道疤,此刻他冲我比了个“三”的手势——顾昭珩醒了,在正厅。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眼皮发沉,我蜷在相府后园的梅树上,听烬的传信:“王爷醒邻一句就问‘孤照呢’,拿到剑后坐在廊下擦了半个时辰,指腹在剑柄上摸来摸去,眼神跟盯着什么宝贝似的。”
我捏着帕子的手松了松。
梅树的新枝戳着后腰,疼得人清醒——该来的总会来。
石枰翁“局起”,那“青尾”残魂哪能这么轻易罢休?
傍晚的风裹着尘沙,我蹲在巡城必经的街角茶楼顶,瓦当硌得膝盖生疼。
顾昭珩的玄色车驾刚转过巷口,突然“唰”地一声——道黑影从房檐跃下,裹着青雾,正是昨夜那“双生青影”!
它附在巡夜兵甲身上,刀光映着晚霞,直取顾昭珩后心。
我攥紧楼檐的青瓦,指节发白。
他的剑还在鞘里,可就在刀锋要触到他后背的刹那——
他突然顿住。
玄色大氅被风掀起,露出腰间玉佩。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没拔,反而垂眸摸了摸心口——那里贴着半枚玉珏。
“叮——”
极轻的脆响混在风声里,我却听得真牵
他的肩背突然绷直,像被什么烫到似的,猛地转身。
掌风卷着尘沙拍在刺客胸口,那青雾凝成的人影“嗷”地尖叫,被拍得撞在墙上,碎成星点黑雾。
“我的剑,只为一个人留过鞘。”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扫过满地碎雾,“下次再敢碰她……”尾音没完,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剑,指腹缓缓抚过剑柄的红绳,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
我躲在街角暗处,借着“察言观色”赋眯起眼。
他眼底那团青影正缓缓退散,像被风吹散的墨,露出底下一点亮——是我昨夜在识海里见过的,那簇怎么都灭不聊光。
风卷着尘沙扑过来,迷了眼。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摸出发间玉珏。
隔着几条街,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一下,两下,和我掌心里的温度撞在一起。
石枰翁“局起”,可他大概没算到——这局里,早有人把命和心都押上了。
我躲在街角暗处,透过“察言观色”赋眯起眼时,喉间那口憋了整夜的气终于松了半分。
顾昭珩眼底那团青影退散的刹那,系统在识海轻鸣:“检测到‘谶语共鸣’反馈成功——目标在危机时刻自动调用深层记忆,完成自我净化。”
记忆突然翻涌。
去年冬夜,他裹着雪粒撞进我寒漪馆,发梢结着冰碴子,却偏要拉我去看檐角冰棱。
那时他的剑还未取名“孤照”,我们蹲在廊下烤手炉,他哈着白气:“清棠,若有一日我被什么脏东西缠上——”
“你就‘我的剑,只为一个人留过鞘’。”我接口,看他耳尖在炭火里泛红,“到时候这十个字,比符咒管用。”
原来那句雪夜私语,早成了他心防最深处的锁。
此刻他抚着剑柄笑的模样,像把蒙尘的玉刀终于拭去锈迹,刀身映出的全是我。
夜风卷着槐花香漫过来,我摸了摸发间玉珏,它烫得惊人——是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我的掌心。
子时三刻,寒漪馆的烛火在青瓷灯盏里晃,投下细碎的光在绣绷上。
我捏着绣针的手有些发颤——原主活了十八年,没摸过比笔杆更软的物什,可顾昭珩上个月在茶棚吃汤圆时:“你若肯为我绣双鞋垫,比相府送我的玄铁铠甲还金贵。”
针脚歪歪扭扭勾着并蒂莲,我正对着一片花瓣发怔,窗棂突然“咔嗒”轻响。
一片枯叶从檐角飘落,打着旋儿落在绣绷上。
炭笔写的字浸着夜露,墨迹晕开些:“你烧了婚书,却把它藏进了我的剑里。”
我心头一紧,抬眼时正撞进他的目光。
他立在檐下,月光从瓦缝漏下来,恰好照亮半张脸。
左眼角那颗泪痣被镀了层银,从前总覆着层雾的眼尾,此刻亮得惊人,像淬了星火的琉璃。
“沈清棠。”他往前走了两步,玄色大氅扫过阶前青苔,“下次想绑住我,不必偷偷摸摸。”
我垂眸盯着绣绷,指尖无意识绞着丝线。
他的脚步声停在窗棂外,离我不过半尺,连呼吸声都裹着松烟墨的味道——是他案头那方“松风入砚”的墨,我上个月亲手磨的。
“你那日烧婚书时,金灰钻进我心口。”他忽然伸手,指节轻轻叩了叩自己左胸,“系统那是‘命轨信物’,我便猜你要做什么局。”
我捏着绣针的手顿住。
原来他早醒了,早发现了,却由着我在兵器阁摸黑塞灰烬,由着我在街角茶楼顶熬红眼睛。
“今日刺客那刀,我本可避得更利落些。”他低笑一声,声音像浸了蜜的弦,“但我想试试,你藏在剑里的念,到底有多烫。”
我猛地抬头,正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星河。
他伸手,指腹轻轻擦过我眼下——不知何时,我竟落了泪。
“清棠。”他的拇指抵着我掌心,将那枚绣针抽走,“你查的事,我都知道。”
灰脊突然在袖中急震,触须戳得我腕骨生疼。
我低头,见它的甲壳泛着幽蓝,是“危险预警”的颜色。
“祠堂地下有异动。”灰脊的声音像细沙擦过瓷片,“第三把钥……在哭。”
我瞳孔微缩。
忆娘的虚影突然浮现在梁上,素白裙裾被烛火映得透明:“那是你母亲的遗物锁,唯有嫡血加至情之泪才能开启。”
顾昭珩的手紧了紧,我能感觉到他指节的温度在升高。
他望着我,眼神里没有半分探究,只有沉得化不开的关切:“需要手令吗?”
我摇头,反手握住他手腕。
他腕骨处有道旧疤,是去年替我挡刺客时留的,此刻被我攥得发红:“我要你站在光里,别再走进梦里的密道。”
他低笑,覆住我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好。但你要答应我——若我再失控,你就用这把剑,刺穿我的心。”
系统突然在识海炸响,像敲响了十二面铜锣:“检测到‘谶语钉’进入稳定期——建议启动‘反将一军’模式,布局石枰翁。”
我望着他,喉间突然发哽。
他却像是看透了我心思,伸手替我把碎发别到耳后:“石枰翁那老东西,前日还跟我赌你能撑过三关。”
“赌什么?”我吸了吸鼻子。
“赌他的青鸾阁藏书,换我的孤照剑。”他指尖点零我发间玉珏,“现在看来,他输定了。”
夜风掀起窗纱,吹得烛火噼啪作响。
灰脊还在袖中震个不停,忆娘的虚影却已消散——该去祠堂了,该揭开母亲的秘密了。
顾昭珩松开手,退后半步:“我在院外等你。”
我点头,转身去取案头的乌木匣——里面装着母亲的旧帕子,和半枚与玉珏契合的锁芯。
他却突然又开口:“清棠。”
我回头。
“三日后,你若在寒漪馆设宴——”他望着我,嘴角勾出个极淡的笑,“记得案上摆两盏酒。”
“一盏清水。”我接口。
他的笑更深了,转身融入夜色。
檐角铜铃被风吹响,清清脆脆的,像极了那年雪夜,我们藏在梅树后,他往我手心里塞的那枚糖霜山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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