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山上，寒风卷动着残破的“秦”字大旗，发出猎猎声响。苻坚伫立山崖边，俯瞰着略阳城，目光锐利如鹰隼，山下局势的脉络在他心中已然清晰。强熙据城而守，外强中干；羌酋饿何觊觎掳掠，凶莽无谋；薛瓒困守孤戍，粮匮兵疲，首鼠两端。这三方相互牵制，又彼此猜忌，正是一盘可供他这过江猛龙搅动的死棋。
“郝辏”
“臣在。”
“笔墨伺候。”苻坚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要修书两封。”
很快，两封语气、对象截然不同的信笺在郝晷笔下完成。
第一封，致洛门戍薛瓒。苻坚口授，郝晷润色，言辞直白而极具穿透力：
“薛瓒将军足下：朕闻将军据洛门要地，拥劲卒而观时变，真豪杰也。然今观将军之境，内无充裕之粮秣，外有饿何之贪狼，强熙据城，猜忌难测，关中扰攘，音讯隔绝。进不得取略阳以自固，退难免为流寇所吞并，困守孤戍，岂良图耶？”
“朕，承命，御四海，虽一时蹉跎，然神器未改，忠臣义士犹在四方。将军若迷途知返，助朕戡定略阳，扫除凶逆，则前愆尽赦，依功行赏，拜将封侯，岂不美哉？若执意自外于王化，待朕兵一至，玉石俱焚，悔之晚矣！何去何从，唯将军慎思之。大秦王苻坚，亲笔。” 盖印。
信中没有虚言笼络，而是赤裸裸地剖析了薛瓒的困境，指出了唯一看似可行的生路，并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第二封，却是给城外羌酋饿何的。这封信的语气截然不同，充满鳞王的威严与最后通牒式的警告：
“烧当羌帅饿何知悉：尔本败军之众，朝廷宽仁，许尔等苟延残喘。不想尔竟不思悔改，乘国家之危，聚众为患，寇掠略阳，罪不容诛！”
“朕今亲提六师，已至城下。念尔等或为生计所迫，暂缓诛。即刻勒束部众，退回本部牧地，不得再犯略阳寸土。若敢违逆，朕必遣上将，踏平尔营，尽戮丑类，勿谓言之不预！大秦王苻坚，敕令。” 盖印。
这封信的目的并非真要吓退饿何，而是打草惊蛇，加剧混乱，同时也在试探饿何的反应，并彰显苻坚“王者归来”的姿态。
“影狼。”
“属下在！”
“将这封信，务必亲手交予薛瓒。看他反应，若其犹豫，可告知他，陛下已知其与强熙使者密会之事。其营中粮草，恐难支撑三日。”苻坚将致薛瓒的信交给影狼，语气冰冷。影狼领命，如鬼魅般消失在山道间。
“窦冲。”
“末将在！”
“选派一名胆大心细、通晓羌语的斥候，将此信射入饿何营郑不必隐藏行迹，要让他知道，是朕的使者所为。”苻坚将另一封信递给窦冲。
“末将领命！”窦冲虽有些不解为何要打草惊蛇，但对苻坚的判断已深信不疑，立刻前去安排。
命令下达，整个飞鸟山营地都弥漫着一种临战前的紧张与期待。士兵们默默擦拭武器，检查弓弩，他们知道，王正在下一盘大棋，而他们，将是棋盘上决定胜负的棋子。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山风似乎都凝固了。
最先传回消息的是前往饿何部落的斥候。他成功将信箭射入羌营，引起了范围骚动。不久后，饿何营中人马调动频繁，似乎加强了戒备，但并未如预想中那样暴怒来攻，反而显得有些迟疑和困惑。显然，“苻坚未死且亲临”的消息，以及这封措辞强硬的敕令，对这个原本以为只会面对弱对手的羌酋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冲击，他需要时间来判断真伪和衡量后果。
直到夜幕降临，影狼才终于返回。他的表情依旧冷硬，但眼中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松弛。
“陛下，信已送达。薛瓒初时惊疑不定，反复查验印信。属下依陛下吩咐，点破其与强熙密会及粮草将尽之事后，他神色大变，屏退左右，独自沉思良久。”影狼顿了顿，继续道，“他最后让属下带回口信：‘陛下慧眼如炬，末将佩服。然兹事体大，麾下儿郎性命所系，请容末将权衡一夜。明日清晨，必给陛下一个明确答复。’ 观其神色，意动者七八分。”
“一夜…”苻坚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足够了。这一夜，足以让薛瓒权衡利弊，足以让饿何猜疑不定，也足以让略阳城内的强熙，因为饿何的异动和可能存在的、来自薛瓒的变数而彻夜难眠。
“窦冲。”
“末将在！”
“城内联络如何？”
“回陛下，已有回音！城内东门守军校尉赵贲，乃末将旧部，对强熙所为早就不满，愿为内应！另有几家被强熙打压的豪族，也表示只要陛下王师一到，必开门迎降！”
“好！”苻坚眼中精光爆射，“通知赵贲，明日清晨，看城外洛门戍方向动静。若薛瓒军动向有异，或见朕之信号，即刻抢夺东门，接应大军入城！”
“王老七！”
“人在！”
“全军饱食，提前休息。子夜造饭，丑时集结，检查军械，准备厮杀！”
“得令！”
最后的部署已然完成。苻坚的目光再次投向山下。略阳城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仿佛预示着明日即将到来的风暴。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伫立，如同山岳，将所有的算计、风险与期待都压在心底。成败，在此一举。
夜色最深时，飞鸟山上除了哨兵，一片寂静。而山下的略阳城内外，却注定有许多人无法入眠——惊疑的饿何、权衡的薛瓒、以及那个因接连不断传来的“王已至”、“羌人异动”、“薛瓶可能生变”的模糊噩耗而焦躁惊恐、不断厉声催促加强守备的强熙。
苻坚的攻心之计，已然奏效。略阳这潭浑水，已被彻底搅动。只待黎明，便将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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