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米脂急报再传京
夜色如墨，将京城的街巷浸染得一片沉寂。沈砚秋户部衙门的值房内，灯花偶尔爆开细微的噼啪声，映着他伏案审阅文牍的身影。辽东军粮的条陈刚有了初步眉目，与徐光启推演玉米试种区域的沙盘草图还摊在桌角，墨迹未干。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屋檐，更显得值房内格外的静。
然而这份静谧，被一阵突兀而急促的脚步声骤然踏碎。
“大人！大人！”
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惶，由远及近，直奔值房而来。沈砚秋眉头一蹙，搁下笔，抬眼望去。只见值夜的吏几乎是跌撞着推门闯入，脸上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也顾不得擦，手里紧紧攥着一封已被雨水洇湿大半的信函。
“何事惊慌？”沈砚秋沉声问道，心头却莫名一跳。这般时辰，这般情状，绝非寻常公务。
“是…是米脂！八百里加急！”吏气喘吁吁，将信函高高举起，“送信的人是周老憨周巡检派来的，浑身是伤，刚到部门口了句‘米脂大变，呈沈大人’就晕过去了！”
米脂！周老憨！
这两个名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猝然刺入沈砚秋的脑海。他霍然起身，绕过书案，一把抓过那封湿漉漉的信。信函入手沉重，边缘破损，沾着些许已经发暗的泥污，甚至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烟火味。封印是周老憨惯用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私印，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
他指尖有些发凉，迅速撕开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笺。纸张粗糙，字迹是用木炭混合着某种暗红色颜料写就，潦草而用力，仿佛书写者在极度紧迫和愤怒下挥就——
“沈大人钧鉴：
“祸事！朱常浩那狗王爷反了！
“五日前，他借‘边军换防’之名，不知从何处调来数百身着破烂边军号服的兵痞，实则是他王府蓄养已久的护卫私兵，由他府上那个姓钱的心腹管家领着，强占了城东、城北新垦的军屯千余亩！他们驱赶屯田的流民和军户，稍有反抗便鞭打刀砍，王老汉家的儿子只因理论两句，就被当场砍杀！
“这还不算，当夜，这群畜生竟纵火焚烧了城南的棉纺公坊！苏姑娘留下的账房被他们砸开，所有账册、契据被抢掠一空，付之一炬！火光映红了半边，咱们积攒下的棉花、纺机，全完了！
“乡勇弟兄们闻讯欲集结阻拦，那钱管家竟站在高处，手持一份盖着延绥镇官印的文书，扬言我等‘聚众抗法，图谋不轨’，若敢异动，便以‘谋逆’论处，调边军剿杀！投鼠忌器，弟兄们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硬拼，怕给大人您惹来滔罪名！
“朱常浩本人一直躲在王府未出，但此事必是他指使！他这是狗急跳墙，要彻底毁了您在米脂的心血！
“眼下米脂人心惶惶，流民欲散，乡勇被压制，军屯、公坊皆毁！的无能，未能护住基业，愧对大人重托！唯有冒死遣人突围送信，求大人速速决断！米脂危矣！
“——周老憨，血书叩首”
信上的字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沈砚秋指尖微微颤抖。他仿佛能透过这潦草的血书，看到米脂城外被铁蹄践踏的青苗，看到棉纺公坊冲的烈焰，看到周老憨和乡勇们那憋屈通红的脸，看到流民们绝望的眼神……
朱常浩！
沈砚秋缓缓闭上眼，胸腔里一股灼热的气息翻涌着，几乎要冲喉而出。他早知这位瑞王世子不会甘心失败，却没想到对方竟敢如此猖狂，如此狠绝！假冒边军，强占军屯，焚毁公坊，甚至抬出“谋逆”的大帽子！这已不仅仅是报复，这是要将他沈砚秋在米脂数年经营连根拔起，更是要将他这个刚刚在朝堂展露头角的户部主事，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边军换防……延绥镇的文书……”沈砚秋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冽，如同淬冰的刀锋。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关键，思绪飞速转动。朱常浩一个失势的王府世子，何来调动边军名义的权力？即便只是假冒，那伪造的文书又从何而来？延绥镇……他猛地想起之前离京时，徐光启似乎无意中提过一句，延绥镇总兵某位副将，与魏忠贤的某个干孙子沾亲带故……
是了！崔应元！魏忠贤！
一条隐晦的线瞬间在脑中清晰起来。朱常浩的疯狂反扑，背后若没有殉的默许甚至支持，他绝无可能做到这一步！自己刚在户部让崔应元吃瘪，又因辽东军务在皇帝面前露了脸，殉这是迫不及待要除掉自己，更要趁机吞掉米脂这块已经显出成效的肥肉！军屯的粮食，棉纺的利润，都是他们觊觎之物！
好一招借刀杀人！好狠的釜底抽薪！
沈砚秋紧紧攥住了那封血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信纸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福值房内，灯焰摇晃，将他凝立不动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窗外，夜雨未停，反而更密更急地敲打着窗棂，仿佛应和着远方米脂的烽烟与哭声。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穿过摇晃的灯影，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米脂，那里有他亲手扶持起来的流民，有信任他追随他的乡勇，有他耗费心血开垦的田地，有他寄予厚望的棉纺工坊……那是他在这个时代扎下的第一处根基，绝不容许被人如此践踏！
朱常浩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而他背后的殉，也必须揪出来！
沈砚秋深吸一口气，那封带着米脂泥土和血火气息的血书，被他心翼翼地折好，收入怀中，紧贴着心口。那里，仿佛也有一团火，开始无声地燃烧起来。
他转身，走向书案，铺开一张新的奏本用纸。笔蘸浓墨，却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如何破局？直接弹劾朱常浩？证据尚不充分，且极易被殉反咬一口，打成党派倾轧。借助徐光启的力量？徐先生清流领袖，但直接介入这等王府与地方军务纠缠的浑水，恐非其愿，亦可能打草惊蛇。
他需要更巧妙的方法，更需要……确凿的，能将朱常浩及其背后势力一击致命的铁证。
这铁证，会藏在哪里？是朱常浩的王府？还是……那与殉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延绥镇？
夜色深沉，雨声不绝。沈砚秋站在案前，如同蛰伏的猎手，开始在心中默默勾勒起一张反击的大网。网的一端在米脂，另一端，必将伸向这紫禁城最幽暗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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