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时，姒儿下学后被直接引到了茗蕙院郑女孩穿着一身素净的学服，梳着整齐的双丫髻，怀里还抱着几卷书，一进门，那双酷似嬴娡的明澈大眼睛便急切地在屋内搜寻。
“母亲！”看到倚在榻上的嬴娡，姒儿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像只鸟般轻盈地平床边。可她随即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脑袋左看右看，仰起脸，带着毫不掩饰的期盼问道：“母亲，爹爹呢？姒儿听爹爹和母亲一同回来的，爹爹在哪里呀？”
“爹爹”这两个字，像一把猝不及防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嬴娡苦苦压抑的情感闸门。连日来的委屈、惊惶、被抛下的失落，以及面对孩子纯真期盼时那份无法满足的心酸，猛地冲上心头。
她的眼眶骤然红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视线瞬间模糊。她赶紧低下头，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母亲？”姒儿似乎察觉到了异样，手不安地拽了拽嬴娡的衣袖。
嬴娡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去，抬起手，用微微颤抖的指尖迅速抹去眼角的泪水。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尽可能温柔自然的笑容，尽管那笑容看起来无比勉强和脆弱。
她伸手将姒儿轻轻揽入怀中，避开女儿探究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尽量放得平缓：“姒儿乖……爹爹，爹爹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去田庄了。他……他忙完了就会回来看姒儿的。”
她不敢多，生怕再多一个字，那强装的镇定就会彻底崩溃。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然后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松开手，对侍立在一旁的乳母和丫鬟吩咐道：“带姐去用些点心，好好温习功课。”
完，她不敢再看女儿那带着些许困惑和失望的脸，猛地站起身，几乎是逃离一般，快步走进了内室，将门轻轻掩上。
门扉合拢的瞬间，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终于再也忍不住，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那压抑已久的、破碎的呜咽声堵在喉咙里，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衣襟。
她不能在孩子面前崩溃，不能让孩子感受到她的不安和痛苦。作为母亲，她必须撑起一片安稳的空，哪怕这片空此刻在她自己看来已是阴云密布。所有的情绪，只能由她一个人，在这方的空间里，独自咀嚼，慢慢消化。
门外隐约传来姒儿被乳母轻声哄劝着离开的脚步声，还有女儿那一声若有若无、带着失落的叹息。这细微的声音，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嬴娡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她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荒芜的寒意。
好不容易才回来……
这几个字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带着无尽的酸楚。他们历经了强盗、徒步、造车、病痛，千难万险才踏回嬴水镇的地界。她本以为，推开家门，迎接她的会是女儿欣喜的拥抱，是久违的、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的温馨晚餐。饭后，她可以看着赵乾考校姒儿的功课，或者听他给女儿讲述路上有趣的见闻，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灯火下父女俩相似的侧影，那种平淡的圆满，也足以抚平她这一路所有的颠簸与恐惧。
可这一刻，她却没有办法面对孩子。
女儿那双纯净的、充满期盼的眼睛，那句“爹爹呢？”的询问，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此刻这个家的残缺——父亲缺席，母亲强颜欢笑。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女儿解释，为什么爹爹到了家门口却不进来？为什么他们不能像别的朋友家那样，父母都在身边？
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失望感笼罩了她。她失望于赵乾的抉择，尽管理智告诉她那是责任；她更失望于这仿佛永远无法圆满的现实。
要是一家三口能够住在一起，其乐融融，那该多好。
这个念头简单、朴素，却是她内心深处最渴望却最难企及的图景。她不需要多么大的富贵权势，只希望在这偌大的宅院里，有一盏灯是为他们三人而亮，有一张饭桌是属于他们三饶地。丈夫不必为了田庄疾驰而去，妻子不必独自面对孕期的脆弱和孩子的疑问，孩子可以在父母的陪伴下安然成长。
可这看似最简单的愿望，此刻却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赵乾的离去，不仅仅是一次物理上的分开，更像是一个象征，打破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对“家”的完整幻想。她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种虽然身处华屋广厦，内心却无所依凭的状态。
眼泪无声地流淌，不是因为剧烈的悲痛，而是那种细密、绵长，渗透到骨子里的无力与失落。她蜷缩在门后，将自己与门外那个需要她坚强、需要她扮演“正常”的世界暂时隔离开来。此刻，她只想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份失望里，舔舐那份对“其乐融融”求而不得的伤口。
嬴娡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任由泪水无声地汹涌。
起初是压抑的啜泣，肩膀微微耸动，像是要将这一路积攒的恐惧、被抛下的委屈、面对孩子询问时的无措，以及那份对圆满家庭图景幻灭后的失望，统统化作这滚烫的液体流淌出来。她不再试图去控制，也不再去想什么安胎静养，只是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片情绪的汪洋里，像一叶失去了方向的舟，随波逐流。
泪水模糊了视线，喉间是抑制不住的哽咽。她想起了赵乾转身时决绝的背影，想起了姒儿那双清澈又失望的眼睛，想起了自己孤身一人坐在这华丽却空旷院落里的寂寥。种种画面交织，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揉搓，酸涩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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