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裹挟着旧港特有的铁锈与腐臭，无情地冲刷着林溪的脸庞。她踉跄地跟在陆沉身后，左肩胛被黎琛淬毒利刃贯穿的伤口在每一次迈步时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而真正让她感到刺骨寒意的，是陆沉此刻的背影——决绝，沉默，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坚定。
他们刚刚从那个被称为“冷库”的地狱逃脱，数千管标着“锚点血清”的蓝色血液样本在陆沉疯狂的破坏下化为满地狼藉，混合着制冷剂泄漏的白雾，如同祭奠的烟火。陆沉摧毁了那里，用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仿佛要将他家族沾满血腥的罪证连同他自己一起埋葬。
“为什么？”林溪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沙哑而破碎，她停下脚步，任由雨水迷蒙了视线，“你早就知道她在灯塔，对不对？你早就知道她……变成了那副样子！”
陆沉的背影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流下，划过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早已湿透的西装上。他紧握的拳头上，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林溪往前几步，绕到他面前，强迫他面对自己。她抬起因失明而显得空洞、却又因共感而燃烧着无形火焰的右眼“望”着他，尽管视野里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和瓷器裂纹般的扭曲色块。
“话啊！陆沉！”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看着我！用你那双……早就看清一切的眼睛告诉我！你把我带在身边，看着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旧港乱撞，看着我一次次被‘低语’折磨，看着我被黎琛追杀……是不是一直都在你的计算之内？因为我这个‘共鸣者’，是唤醒你母亲，或者彻底‘解脱’她的最佳工具？！回答我！”
共感能力在她情绪剧烈波动下不受控制地蔓延，尽管视觉暂时丧失，但她却更清晰地“捕捉”到了陆沉此刻的情绪——那是一片汹涌而压抑的漩涡，深沉的痛楚、无法辩驳的愧疚，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保护欲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
陆沉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苍白而湿漉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滞，最终无力地垂下。他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得仿佛被雨水浸透的巨石：
“是！”
一个简单的字，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林溪的心脏，让她瞬间窒息。
“我知道她在灯塔，从我很的时候就知道。”陆沉的目光透过雨幕，望向远处那座在晦暗光下如同沉默巨兽的灯塔轮廓，眼神空洞，“我知道她被叔叔……被陆振海囚禁在那里，成为连接那个‘存在’的桥梁，身体……不再属于人类。我知道‘星尘号’的真相，知道陆家每一分荣耀下面垫着多少尸骨。”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别饶故事。
“接近你，最初的目的，确实是因为那份残缺的实验记录。‘高共鸣性个体对稳定锚点及深层连接具有不可替代性’……林溪，你的能力，是唯一可能深入影响我母亲状态，甚至可能……中断那种非人连接的关键。”他闭了闭眼，雨水顺着睫毛滑落，像冰冷的泪，“我需要你这把‘钥匙’。”
林溪踉跄着后退一步，左肩的伤口撞在生锈的栏杆上，剧痛让她闷哼一声，但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被利用的钝痛与欺骗的尖锐感交织，几乎要将她撕裂。她一直以来的怀疑、不安，此刻都被血淋淋地证实。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那些保护，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那些……关心……”
“不！”陆沉猛地打断她，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上前一步，抓住她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不是假的！”
他的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隔着湿透的衣物，林溪也能感受到他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
看着我，林溪！”他几乎是低吼着，尽管知道她此刻看不见，“利用你是真的！但我后悔了！从你在仓库里不顾一切挡在我面前，从你在黑市诊所为了套取情报硬抗那些掺假的药剂，从你明明害怕得要命却还是跟着我一次次踏入险境……我就后悔了！”
他深吸一口气，雨水流进他的嘴角，带着咸涩的味道。
“我没办法再把你仅仅当成一件工具！你的固执，你的善良，你修复瓷器时那种想要弥合一切裂痕的专注……你是我在这片肮脏泥沼里看到的唯一的光！我想把你推开，想让你远离这一切，可我做不到……我卑劣地贪恋这点温暖，又恐惧你会因我而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是林溪从未听过的脆弱。
“对不起……林溪，对不起……”他重复着，像是要将这两个字刻进骨血里。
林溪僵在原地，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道是如此真实，他话语里的痛苦和挣扎通过共感清晰地传递过来，与她内心的震荡共鸣。愤怒和悲伤依旧汹涌，但那坚硬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这时，陆沉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松开了她的手腕。他默默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枚刻着鲸歌符号的旧银币——那是守秘人老渔民最后的遗物，也是他们与那个古老守护者网络唯一的联系。他将这枚带着他体温的银币，轻轻放进林溪冰凉的手心，然后，用力合上她的手指。
“拿着它，”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黑市码头，‘老铁头’的船，能带你去自由群岛城邦。去找‘银币诊所’的‘鲸骨’，他是最后的守秘人之一……他能帮你摆脱‘深渊之眼’的追踪，或许……也能治好你的眼睛。”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
“离开龙湾，离开旧港，永远别再回来。”
完，他毅然转身，不再看她，大步走向与码头相反的方向，走向那片被雨幕笼罩、危机四伏的旧港深处，走向那座囚禁着他母亲，也注定是他最终战场的灯塔。
林溪站在原地，手心里那枚银币冰冷而沉重，边缘几乎要嵌进她的血肉。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混着左肩伤口渗出的血水，在脚下积起一片淡红色的水洼。
信任如同摔碎的瓷器，裂痕遍布。他的坦白像淬毒的刃，他的守护又像唯一的盾。是利用？是真心？是救赎？是共犯？
她紧紧攥着那枚灼烧着她掌心的银币，仿佛攥着一个无比沉重、却又无法抛弃的答案。远处，旧港灯塔的顶端，在那浓密的雨云之后，似乎有幽蓝的光芒一闪而逝，如同深渊之眼，无声凝视着这雨中孤港，与孤港中，身心俱疲、徘徊在去留边缘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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