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粉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短暂地驱散了高辉心头的阴霾。摊位的人流和收入稳步提升，林薇也逐渐从最初的生涩，变得能独当一面。她甚至开始留意哪些菜品搭配更受欢迎，在高辉去进货时，能凭着记忆将摊位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个的、由塑料布和旧木板搭成的摊位，仿佛真的成了他们风雨飘摇生活中，一个逐渐稳固的避风港。
然而，刀疤强那四十块的“管理费”，始终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提醒着高辉现实的残酷。缴纳的日子一逼近，他数了数藏在内衣口袋里的钱，还差十二块。
十二块，不多。按照现在的收入，再紧巴两，或许就能凑齐。但他不敢赌。他怕万一明生意不好，怕刀疤强提前来收，怕任何一点意外打乱他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脆弱的平衡。
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这晚上，高辉记完账，看着那个刺眼的缺口，沉默了很久。林薇哄睡了朵朵，走出来，看到他对着账本出神的样子，脚步顿了顿。
“还差多少？”她忽然问，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高辉愣了一下，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林薇站在桌边，双手紧张地交握着，目光却没有躲闪，直直地看着他。
他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起。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如实相告：“十二块。”
林薇的嘴唇抿紧了。十二块，对于以前的他们来，可能只是一顿酒钱，或者牌桌上一把无关痛痒的输赢。但现在，这十二块，却成了压在他们脖子上的一道绳索。
她沉默着，像是在进行某种激烈的思想斗争。高辉能看到她胸口微微的起伏，和那双因为长期泡水而有些红肿的手指，正用力地绞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极慢极慢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艰涩：
“我……我去找我大姐……借。”
高辉的心脏猛地一缩。
林薇的大姐，林芳。他前世对这个大姨子印象模糊，只记得是个泼辣厉害的女人，嫁了个跑运输的司机，家境比林薇好上不少。也因为看不惯高辉的所作所为，几乎和林薇断了来往。林薇性子倔，再苦再难，也从未向这个姐姐开过口。
现在，为了这十二块，她竟然主动提出去借钱？
高辉立刻摇头：“不校我去想办法。我去找老王或者老张先周转一下……”
“他们也不宽裕。”林薇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大姐那边……我去。”
她顿了顿，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屈辱和决绝：“……总不能，真让他们把摊子砸了。”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在高辉心上。他知道，她怕的不是失去这个摊位，而是怕刚刚看到的一点希望火光，再次被无情掐灭。怕他再次被逼回原来的老路。
他张了张嘴，想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林薇。她站在那里，身形单薄，肩膀却努力挺直着，仿佛要去面对一场无比艰难的战役。为了这个家，为了他口中那个“不一样”的未来，她愿意放下自己最后的骄傲和尊严。
高辉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低下头，不敢让她看见自己失控的情绪。
“……好。”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等我赚了钱，立刻还她。”
林薇没有再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走进了里屋。
第二一早，林薇比平时起得更早。她换上了那件高辉给她买的藏青色外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对着那块裂了缝的镜子照了又照，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高辉看着她心翼翼整理仪容的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难言。
“我去了。”林薇低声了一句，没有看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高辉站在门口，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这一趟，对她来，比在鱼摊上杀一鱼，要艰难百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转身开始准备出摊。他必须把今的生意做好，必须赚到更多的钱，才能对得起林薇放下的这份身段。
一整个上午，高辉都心不在焉。称菜时差点算错钱，炒土豆时火候也没掌握好，焦了几锅。老王看出他的异常，拍了拍他的肩膀：“辉子，放宽心，弟妹一看就是个能干又明事理的，肯定能校”
高辉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更加焦灼。
中午，林薇没有回来。
高辉胡乱啃了几口自带的干粮，眼睛一直望着市场入口的方向。每一分钟都变得格外漫长。
下午，生意渐渐忙起来。高辉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忙碌暂时缓解了内心的煎熬。但他还是会时不时地抬头张望。
直到夕阳西斜，摊位前的顾客渐渐稀少，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市场入口。
她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虚浮，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高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丢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迎了上去。
“怎么样？”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林薇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也有些红肿，像是哭过。但她看着高辉，嘴角却极力地想扯出一个表示安心的弧度，虽然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松开一直紧攥着的手，摊开掌心。
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十块钱纸币，和两个一元的硬币。
十二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高辉看着那十二块钱，又看着林薇强装镇定却难掩疲惫和屈辱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伸出手，想要接过那钱，指尖却在触碰到那带着她体温的纸币时，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收回手，转过身，用力抹了一把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眼眶里的热意。
他不能在她面前失态。
他重新转回身，从林薇手里，珍而重之地接过了那十二块钱。纸币的边缘，似乎还残留着她指甲因为用力而留下的印记。
“……”他想点什么，谢谢，或者保证，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薇却仿佛松了口气，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低下头，轻声：“……收摊吧。”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沉默。
高辉蹬着三轮车，林薇默默跟在旁边。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高辉能感觉到，那十二块钱贴在他的胸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这不是钱。
这是林薇剜下自己一块肉，为他换来的喘息之机。
他知道，从今起，他欠下的，不仅仅是钱。
还有一份，他穷尽此生，也必须偿还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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