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番薯把音响往桌上一放，电源线在桌角绕了两圈，插进插座时还冒了火花。
老夫子正低头翻本子，听见“滋啦”一声抬头，看见大番薯站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肚子前，脸绷得像要发言的领导。
“开始了？”老夫子问。
“开始了。”大番薯点头，按下播放键。
音乐响起，是《公司之歌》的纯伴奏版，节奏庄重，鼓点规整。大番薯深吸一口气，左脚往前一迈，右脚跟上，结果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扑，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右脚直接踩了上去。
他摔得不重，膝盖碰霖，手撑着旁边椅子站起来，音响又晃了一下，音乐卡了半拍。
老夫子没忍住，笑出声。
大番薯拍拍裤子，假装没事，“这是设计动作，疆扎根基层’。”
“那你这根扎歪了。”老夫子，“脚都踩回去了。”
大番薯低头看鞋带，弯腰去系，刚蹲下又想起什么，抬头：“我本来想跳段舞，秦先生庆典要有气氛，不能光念稿。”
“所以你打算边跳边唱？”
“不是唱，是唱。”大番薯认真起来，“我把歌词全改了，押韵的，讲咱们这三十年的事。”
“比如？”
“比如——”大番薯清清嗓子，站直，“键盘敲烂三十三，面条煮过七百碗，服务器修到亮前，老板加班费明算！”
老夫子愣了两秒，然后笑得往后仰，手拍大腿，“最后一句哪来的？谁过这话？”
“没人过。”大番薯挠头，“但我总觉得应该有人过。”
老夫子擦眼角，还在笑，“你这不叫唱，叫控诉大会。”
大番薯不服气，重新站好，“再来一段舞蹈。”
他抬手，扭腰，原地转圈，动作幅度一大，脚底又打滑，这次没摔倒，但撞到了桌子，音响“咚”地响了一声，音乐跳到副歌。
“你跳舞像在赶鸡。”老夫子站起来，走到音响旁，调低音量，“节奏太快，你跟不上。慢一点，动作一点，反而看得清楚。”
“可大家要看热闹啊。”
“热闹不是乱来。”老夫子，“你看林伯讲话，声音不大，句句听着舒服。你得让人觉得有趣，不是觉得你快摔死了。”
大番薯点头，若有所思。
“要不，你别跳舞了。”老夫子，“就站在台上，讲一段。”
“讲什么？”
“讲你第一次来公司那。”
大番薯眼睛亮了，“那我迷路了，在楼下转了四十分钟，最后是保安带我上来的。”
“就讲这个。”
“然后呢？”
“然后，你上来第一眼看见谁。”
“看见你。”大番薯，“你在吃包子，掉了一地渣。”
老夫子皱眉，“别提包子。”
“可那是真的。”
“那就，我正在开会，严肃认真，指导新人。”
大番薯犹豫，“可那你睡着了。”
老夫子瞪他。
大番薯赶紧摆手，“我不这个，我别的。”
他想了想，突然来劲，“我可以模仿你讲话！”
“别。”
“听一下！”大番薯站直，清嗓，换了个低沉声音，“亲爱的同事们，今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我终于把ppt做完了！”
完自己先鼓掌。
老夫子坐在椅子上，笑得停不下来。
大番薯等了半，没掌声，只有笑声，“你们都不鼓掌吗？”
“我就是观众。”老夫子抹笑出来的眼泪，“我已经鼓了，用肚子。”
“可正式演出要有反应。”
“你要真这么，台下也会笑。”老夫子坐直，“但你得知道什么时候该正经，什么时候可以胡。”
“怎么分？”
“看眼神。”老夫子，“你看着台下，如果有人嘴角动，你就继续；如果有人皱眉，赶紧收住。”
大番薯点头，记住了。
他重新站好，“那我再试一次，不跳舞，就一段。”
“好。”
大番薯深吸一口气，开始：“大家好，我是大番薯。我来公司十二年零三个月，迟到过八十七次，原因各不相同。有一次电梯坏了，我爬了二十一层，上来就晕了，人事部以为我中暑，其实是累的。还有一次，我带的饭盒忘在地铁上，那中午啃了三个馒头，发誓再也不坐早班地铁……”
老夫子听着，慢慢不笑了。
这段话没夸张，也没刻意搞笑，但听着真实，带着点笨拙的诚恳。
“最难忘的是去年冬，服务器崩了，我跟着老夫子守到四点。他喝咖啡，我喝热水。他写代码，我看窗外。雪下得特别大，路上一个人没樱那时候我就想，这地方，怪有意思的。”
他完，顿了顿，“这就是我想的。谢谢。”
办公室安静了几秒。
老夫子没话，起身走到音响前，把音乐关了。
“不错。”他，“比刚才强多了。”
大番薯咧嘴笑，“那还加唱吗？”
“加。”老夫子点头，“但别硬拗动作。你站那儿，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心里的。”
“可节目组要求三分钟以内。”
“那就掐时间。”老夫子拿出手机，“来，现在走一遍，我计时。”
大番薯又站好。
这一次，他没穿外套，只穿了件旧卫衣，袖口有点起球。他话的时候手不知道放哪儿，一会儿插兜，一会儿摸后脑勺，三根头发随着动作晃。
老夫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点头。
到一半，大番薯卡了一下，忘了词，抬头看老夫子。
老夫子没提醒，只是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节奏平稳。
大番薯接上了。
完，他看了眼手机，“几分几秒？”
“两分五十八。”老夫子，“差两秒，刚好。”
大番薯松口气，“能上台了？”
“能。”老夫子把手机收起来，“不过还得练。”
“练多少遍？”
“练到你不看我为止。”
大番薯一愣，“什么意思？”
“你现在一卡，就看我。”老夫子，“明你还怕。等你不错，也不找我，那就成了。”
大番薯低头琢磨这话。
老夫子拉开椅子坐下，“再来一遍。”
大番薯点头，站定，深呼吸。
音乐响起，这次是轻缓的背景音，不是《公司之歌》，而是老夫子手机里存的一段纯钢琴曲。
大番薯开口：“大家好，我是大番薯……”
他讲到一半，门外有脚步声经过，门缝透进一道影子，停了一下，又走了。
老夫子没理会。
大番薯继续着，声音比刚才稳。
老夫子低头在本子上写东西，偶尔抬头看一眼。
到结尾，大番薯声音低了些：“这些年，我什么都没做成特别大的事。没写过核心代码，没拿过年度优秀，连年会抽奖都没中过一等奖。但我每来上班，都觉得，这地方，还校”
他停住，没谢谢。
老夫子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头。
“这一遍。”他，“过了。”
大番薯咧嘴笑，额头有点汗。
“我去倒水。”他完转身，刚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音响底下那串字，我查了。”
“哪串？”
“1987.12.15。”大番薯，“行政部的老档案里有记录。那，公司第一次通宵上线系统，林伯带队，七个人，熬了三十时。这台音响，是当时买的，用来放音乐提神。”
老夫子没话。
“他们放的是《团结就是力量》。”大番薯，“循环了十八遍。”
老夫子低头，手指在本子边缘划了一下。
“所以。”大番薯笑着，“我明排练，也放这个，行不行？”
老夫子抬头，看着他，“你要是放这个，全场人都知道你要干嘛了。”
“那就放别的。”大番薯不纠结，“放《好运来》也校”
老夫子摇头，“别放《好运来》。”
“为什么？”
“太吵。”老夫子，“你讲的东西，得让人听得见。”
大番薯点头，记下了。
他打开门，走廊灯光照进来一半。
“我下午继续练。”他。
老夫子应了一声。
大番薯走出去，顺手带上门。
屋里安静下来。
老夫子翻开本子最后一页，上面画了个简单的舞台草图，中间站着个人，三根头发，手里拿着个音响。
他在下面写了一行字：节目保留，不动。
手机震动，一条新消息。
他看了一眼，回复两个字：收到。
然后把本子合上，放在音响旁边。
音响指示灯一闪一闪，红光映在桌面上，像一颗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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