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婉清选了匹颜色清雅、质地中上的湖蓝色暗云纹杭缎，既不张扬，也不显寒酸，符合她四品官嫡女的身份。负责为她量体和记录的是个姓孙的绣娘，约莫三十岁年纪，手指灵巧，话不多，看起来颇为稳重。
而，就在孙绣娘为朱婉清测量腰围，记录尺寸，并准备在料子上用画粉做下标记时，朱婉清敏锐地注意到，孙绣娘执画粉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那匹湖蓝色缎料时，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捻了捻画粉，眼神也飞快地瞟了一眼不远处另一位正在选料子的秀女。
那位秀女，朱婉清认得，正是刘守备的千金，刘玉蓉。她今日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正拿着一匹色泽更亮丽的雨过青色云锦与身旁的姐妹笑，目光却似不经意般扫过朱婉清这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冷意的弧度。
电光火石间，朱婉清心中警铃大作。她想起容嬷嬷的告诫：“宫中乃至相关之处，人心叵测，很多时候，祸患就藏在你最不经意的地方。”这画粉。。。有问题？
她不动声色，在孙绣娘手中的画粉即将落下之际，身子极为自然地微微一侧，仿佛是被旁边一位姐的丫鬟不心碰了一下，手臂轻轻拂过那匹缎料。
“哎呀。”朱婉清轻呼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引起附近管事嬷嬷的注意。她看向孙绣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少女的娇憨：“对不住，孙娘子，我一时没站稳。这料子……可沾上画粉了？”
孙绣娘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愣了一下，低头看去。只见那湖蓝色的缎料光滑依旧，并没有沾染上明显的画粉痕迹。朱婉清方才那一下，力道和角度都把握得极好，只是虚晃一枪。
“没。。。没有，大姐。”孙绣娘连忙回道，眼神却闪过一丝慌乱，握着画粉的手下意识地缩了缩。
这时，管事嬷嬷已走了过来，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朱婉清抢先一步，语气温婉地解释：“嬷嬷，是我不心，险些碰坏了料子，幸得孙娘子手稳。”她着，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孙绣娘手中那支看似普通的白色画粉，“只是不知这画粉……可在水上浣洗？若是不易褪色，标记时还需更心些才是，免得污了这么好的料子，届时在贵人面前失仪，可就万死莫赎了。”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衣料，担忧失仪，合情合理。但“不易褪色”、“污了料子”、“贵人面前失仪”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管事嬷嬷最敏感的神经。
宫中最重仪表，若是一位秀女在初次觐见时，穿着一件带有无法清除的污迹或瑕疵的宫装，那几乎等同于断送了前程！而负责制备衣装的云锦阁，也难逃干系！
管事嬷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目光如刀，猛地射向孙绣娘，以及她手中那支画粉。她久经世事，岂能听不出朱婉清话中的暗示？
“孙绣娘！”管事嬷嬷声音冰冷，“把你手里的画粉拿来！”
孙绣娘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支画粉。在管事嬷嬷凌厉的注视下，她哆哆嗦嗦地将画粉递了过去。
管事嬷嬷接过画粉，并未直接查看，而是吩咐另一个绣娘：“去，取一盆清水，再拿一块同样的边角料来。”
水很快取来。管事嬷嬷用那画粉在边角料上划了一道，然后将其浸入清水郑片刻后取出，只见那道白色痕迹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在水的浸润下，颜色微微泛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带着点污浊的黄色，牢牢地附着在缎料表面，用力搓洗也去不掉半分！
这根本就不是寻常的、易于清洗的画粉！而是被人做了手脚，掺入了某种不易褪色的污浊之物！若方才这画粉真的标记在了朱婉清选定的衣料上，经过裁剪缝制，这污迹很可能就会留在成衣的某个接缝处或内衬里，初时不易察觉，待穿到身上，或许通过汗水浸润才会慢慢显现，届时在觐见场合出丑，后果不堪设想！
“好啊！好你个孙绣娘！”管事嬷嬷勃然大怒，厉声喝道，“竟敢在宫中用物上做慈手脚！！是谁指使你的？！”
孙绣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目光却下意识地、充满恐惧地瞟向了刘玉蓉的方向。
刘玉蓉此刻脸上那娇艳的笑容早已僵住，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但随即强作镇定，扭过头去，假装与身边人话，手指却紧紧绞住了帕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真相几乎已呼之欲出。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直接指认一位守备千金是不可能的。
管事嬷嬷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先是对朱婉清露出了一个极为客气的笑容：“朱姐受惊了。此事云锦阁定会严查，给姐一个交代。这匹料子作废，老身亲自为您另选一匹上好的，保证万无一失。”
接着，她冷冷地看向瘫在地上的孙绣娘：“来人！将这背主忘义、胆大包的东西拖下去，严加看管！待我回明内务府大人，再行发落！”
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将面如死灰的孙绣娘拖了下去。
经此一事，阁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而紧张。秀女们看向朱婉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与忌惮。谁能想到，在这看似平常的量衣过程中，竟已上演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这位来自安南城的朱姐，不仅运气好，这份机警和应变，更是令人心惊。
刘玉蓉则始终没再往朱婉清这边看一眼，但那紧绷的侧脸和偶尔泄露出的一丝怨毒，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朱婉清面色平静地接受了管事嬷嬷重新为她挑选的衣料，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与她无关。她心中却一片冷然。这选秀之路，果然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荆棘与陷阱。今日她能侥幸识破，明日呢？
她微微握紧了袖中的手。看来，在这京城，在这通往宫廷的路上，她必须时刻保持着最高度的警觉，因为敌人，永远不会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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