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还没有完全褪去，一股来自京城搅动一池春水的热风，已经悄悄地吹进了安南城，尤其是在官宦人家的后宅闺阁之中，激起了极大的震动。
这日，朱父下朝回府，眉宇间少了往日的沉郁，反倒添了几分难以言的活络与深思。
晚膳时分，他罕见地没有立刻动筷，而是目光在安静用膳的朱婉清脸上停留了片刻，似是随意地开口道：“今日朝中同僚闲谈，听闻京城近来颇不平静。”
老太太抬了抬眼皮，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菜：“哦？子脚下，能有什么不平静？莫非是边关又起战事了？”
“非也。”朱父摇了摇头，声音压低了些，却足以让膳桌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是宫里传出消息，陛下感念皇子们渐渐都成年了，为国本计，有意在来年开春后，为几位适龄的皇子筛选正妃、侧妃。此外，几位宗室王府，似也有意借此东风，为世子郡王们挑选淑女。如今，京中但凡有适龄待字闺中的官宦人家，已经开始准备了。”
老太太闻言，持箸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恢复平静，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言，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扫过了朱婉清。
朱婉清握着筷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松开了。
她垂着眼睑，细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
来了。
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外祖家书方才提及京城风向，这选秀的消息便接踵而至。
这绝非巧合，而是山雨欲来的明确信号。
她的心湖的确被投下了一块巨石。
但激起的并非朱婉如那般纯粹对权势富贵的渴望，而是一种更深的警惕与权衡。
宫廷，王府，那是一个比朱府后院深邃凶险千百倍的地方。
一步堂，一步地狱。
凭借朱家目前的门第，以及她这个“边城四品官嫡女”的身份，若想参与皇子正妃的角逐，希望渺茫，最多不过是侧妃或者寻常宗室妃妾的人选。
但即便如此，这对于朱父，对于整个朱家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机会。
若能攀上皇亲国戚，哪怕只是枝梢末节，也足以让朱家的门楣提升数个档次，对朱父的仕途更是有莫大的好处。
果然，朱父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在朱婉清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斟酌与试探：“清儿，你年岁也差不多了。如今管家理事，也颇见章法，沉稳有度。这选秀之事，，，虽我朱家门第不算显赫，但你是嫡出，品貌才情亦是出众，未必没有机会。你。。。如何看待？”
一时间，膳桌上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了朱婉清的身上。
朱婉如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嫉恨得快要发狂。
老太太则静静的喝着汤，看似不在意，耳朵却留意着孙女的每一字回答。
朱婉清轻轻的放下了筷子，拿起绢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从容。
她抬起眼，迎上朱父探究的目光，脸上既无少女怀春的羞涩，也无对权势的热切，只有一片不符合年龄的平静与清醒。
“父亲，”她声音清越，语调平稳，“此事关系重大，关乎女儿终身，更关乎朱家前程。皇家之事，规矩森严，步步惊心。女儿以为，此时谈论为之尚早。一则，圣意虽露，但具体章程未定，各家如何动作，尚在未定之。二则，女儿自知资质浅薄，于宫廷礼仪、人际往来之道所知甚少，贸然卷入，恐非福分，反为家族招祸。”
她顿了顿，看到朱父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思索，继续道：“当前最要紧的，是女儿在家中跟随祖母好好学习规矩道理，将府中事务打理妥当，不负父亲祖母期望。至于选秀之事。。。还需从长计议，谨慎打探消息，方为上策。贸然躁进，只怕适得其反。”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没有拒绝这可能的机遇，也没有表现出急不可耐，反而将重点放在了提升自身和稳妥行事上，显得格外懂事和顾全大局。
朱父闻言，怔了半晌，随即眼中露出激赏之色。
他原本还担心女儿年轻，会被这泼的富贵迷了眼，如今看来，这份沉稳和见识，远胜寻常闺阁女子！
老太太在一旁，也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笑意。
唯有朱婉如，听得又气又急，只觉得朱婉清虚伪透顶，明明心里想要，却偏要摆出这副清高模样！
她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告诉父亲，她愿意去！
她不怕风险！
但此刻，无人注意她的不甘。
朱父抚须点头：“清儿思虑周全，所言极是。是为父心急了。此事的确需从长计议，谨慎为之。你且安心管家，学习规矩，外面的事情，为父自会留意。”
京城的消息，如同一阵强风，彻底吹开了朱婉清望向深宫重帷的视野。
那是一个更广阔、更辉煌，却也更危险的舞台。
而通往那里的路，已然在她脚下，若隐若现地铺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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