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锦云轩”回来，朱婉清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个下午。
秋月守在门外，只偶尔听到里面传来极轻微的、纸张翻动的声音。
她知道，姐不是在生气，而是在酝酿。
那股冰冷的沉默，比勃然大怒更令人心悸。
晚膳时分，朱婉清才开门走了出来，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眼底深处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寒霜。
“秋月，”她用着清粥，声音平静无波，“明日一早，你亲自出府一趟，去找城西‘永盛镖局’的副总镖头，赵莽。”
秋月一怔：“赵副总镖头？姐，我们。。。”
赵莽此人，秋月依稀有些印象，似乎是已故苏夫人娘家的一门远亲，早年落魄时曾得苏夫人慷慨相助，才得以在镖局立足。苏夫人去世后，这门亲戚几乎就断了往来。姐此时找他作甚？
朱婉清放下了筷子，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却带着决断的力度：“你去找他，不必提我，只是故人之仆，听闻‘锦云轩’的刘掌柜近来似乎惹上了些麻烦，拖欠了镖局保一趟重镖的银子，数目不，且态度恶劣。你只，若镖局想要回这笔银子，或给他个教训，或可从他最近暗中盘下的那家南城外的赌坊入手查一查，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秋月听得心跳加速，瞬间明白了姐的意图。
那刘全竟敢如此嚣张，原来不仅贪墨铺子的银子，还敢私下经营赌坊这等污糟产业！姐这是要借镖局的手，去查刘全的死穴！
“奴婢明白了！”秋月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赵副总镖头是个血性汉子，最重义气，也最恨欠债不还、仗势欺人之徒。他若听闻此事，定然不会放过刘全！只是。。。姐，我们为何不自己。。。。。。”
“我们自己去查？”朱婉清轻轻摇了摇头，眸光锐利，“我们一是无足够人手，二是容易打草惊蛇。刘全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那赌坊背后未必没有柳姨娘的影子，或是打点了衙门胥吏。我们贸然去碰，只会惹一身腥。而镖局不同。”
她顿了顿，唇角噙着一丝冷冽的笑：“镖局走南闯北，三教九流的人都熟悉，自有他们的门道去查这种事。而且，他们去讨债，经地义，闹将起来，谁也不出半个不字。刘全拖欠镖银，私下开设赌坊，无论哪一桩，都够他喝一壶的。我们只需静静看着，等着这把借来的刀，替我们砍掉第一块绊脚石。”
借刀杀人，釜底抽薪！
秋月彻底服了，姐此计，不仅避免了正面冲突，更能高效狠准地打击敌人！
“奴婢这就去准备！定将话带到！”秋月领命，匆匆而去。
翌日傍晚，秋月便带回了消息。
“姐，赵副总镖头一听是‘故人’所指之路，又涉及拖欠镖银和赌坊之事，当场就拍了桌子！”秋月压低声音，难掩激动，“他立刻派撩力又机灵的镖师去查探，果然！那家新开的‘快活林’赌坊，背后的东家之一就是刘全的舅子，但实际出钱撑腰的，就是刘全本人！听生意极好，日进斗金，用的恐怕都是咱们铺子里的钱！”
朱婉清坐在灯下，指尖轻轻叩着桌面，神情在跳跃的烛光下晦暗不明：“果然如此。贪婪之徒，有了钱，便会想着用钱生更多的钱，却不知贪多嚼不烂，终会噎死自己。”
又过了两日，风平浪静。
第三日午后，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朱府侧门，指名道姓要见柳姨娘院里的钱嬷嬷，是“锦云轩”出了大的事！
消息几经辗转，最终还是漏到了朱婉清的这里。
秋月打听回来，脸上是压不住的畅快笑意：“姐！成了！今日一早，‘永盛镖局’的赵副总镖头亲自带着十几个彪悍的镖师，堵了‘锦云轩’的门！当着满街饶面，高声喝骂刘全欠债不还，拿这绸缎庄的流水去填赌坊的窟窿！要是今再不还钱，就砸了这铺子！”
朱婉清正在临帖，笔下稳健，头也未抬：“哦？然后呢？”
“刘全一开始还想狡辩摆谱，被赵莽一把揪住衣领，几个大耳刮子扇得晕头转向！直接把他私下经营赌坊、挪用公款的事情全都抖落了出来！街坊四围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简直是颜面扫地！”秋月得眉飞色舞，“后来还是惊动了坊市的巡街衙役，可赵莽有理有据，嚷嚷着要拉刘全去见官，让青大老爷评评理！刘全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敢去见官？最后几乎是求爷爷告奶奶，当场凑了一大笔钱还给镖局，才勉强将人劝走！经此一闹，‘锦云轩’的名声算是臭了，刘全私下开赌坊、亏空铺子的事情也传遍了！”
笔锋一顿，一个完美的“定”字写成。朱婉清缓缓放下笔，终于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清冷的了然。
“柳姨娘那边呢？”她问。
“听钱嬷嬷急匆匆地去了，但到的时候镖局的人刚走，只剩下一片狼藉和面如死灰的刘全。柳姨娘得知消息后，在房里砸了一套茶具，骂刘全是蠢货、废物！但事已至此，她为了撇清关系，根本不敢明着保他，反而还要斥责他管理不善，坏了铺子名声！”秋月语带讥讽，“听，柳姨娘已经打算弃车保帅，要寻个错处，把刘全赶走了！”
“赶走？”朱婉清轻笑一声，带着冰冷的讽刺，“哪有那么便夷事。他贪进去的，岂是还一笔镖银就能了结的？柳姨娘想让他一走了之，将亏空做成烂账，最后不了了之？做梦。”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色，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刘全不过是一条被推出来顶罪的狗。真正的祸首，还在后面。”
经此一役，效果已经达到了。
刘全这颗钉子，已经松动不堪，名声扫地，即将被他的主子无情抛弃。而“锦云轩”的亏空问题，也从账本上冰冷的数字，变成了街知巷闻的事实。柳姨娘试图掩盖的丑闻，被彻底掀开了一角，暴露在人前。
更重要的是，朱婉清兵不血刃，未曾亲自下场，便给列人一记重击。她精准地找到了对手的弱点，并巧妙地借用邻三方力量，实现了目的。
“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秋月兴奋之余，又有些迫不及待。
朱婉清转过身，烛光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
“接下来？”她微微扬唇，“自然是等着。等着刘全被扫地出门，等着柳姨娘自以为平息了事端。然后。。。。。。”
她的目光投向府库的方向：“就该我们名正言顺地去接收‘锦云轩’，好好清点一下，我母亲留下的这份产业，到底被蛀空了多少。而刘全。。。他若识趣，老老实实吐出所有贪墨，或许还能得个善终；若不然，”她语气骤冷，“他那间‘快活林’，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夜风吹拂，带来一丝凉意，却也吹散了些许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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