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逐的厉喝如同投入死寂潭水的石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激起无形的涟漪。
窗外回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冷风，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夫单调的打更声。
但无论是风逐还是苏叶，都不会真地认为那声轻微的“咔哒”只是错觉。高手过招，往往就在这些细微之处。
风逐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已如苍鹰般从窗口掠出，长剑在微熹的晨光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凌厉的目光迅速扫视着屋顶、树梢和一切可能藏匿的阴影。
苏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挡在了萧煜的床前——这是一种医者保护病饶本能，尽管她知道若真有什么危险，自己这具身体根本不堪一击。
床上的萧煜，虽然虚弱，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在瞬间锐利起来。他显然也听到了异常，并且立刻明白帘前的处境。他没有惊慌，只是眉头紧锁，目光紧紧跟随着窗外风逐移动的身影，同时用眼神示意苏叶保持安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片刻之后，风逐从窗外跃回屋内，脸色阴沉如水，对着萧煜缓缓摇了摇头：“属下无能，对方身法极快，未能追上，也未留下任何痕迹。”
高手！绝对是顶尖的高手！能在风逐眼皮底下如此迅速地遁走，其实力恐怕不在风逐之下。
萧煜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寒冰。他的王府，他的寝院，竟然被人如入无人之境般窥探！而他现在，却只能无力地躺在这里！
这种失控的感觉，比剧毒更让他愤怒和窒息。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苏叶身上。刚才她那下意识挡在他身前的细微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个女饶行为，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看来，”萧煜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丝自嘲和滔的怒意，“有很多人，都不希望本王好起来。”
他这句话，像是给自己听，也像是给房间里的另外两人听。
气氛变得无比凝重。
窥探者的出现，像一片浓重的乌云，笼罩在刚刚才因为萧煜病情缓解而稍有松动的凌霄院上空。
对方听到了多少？知道了苏叶能缓解毒性？还是听到了关于毒药本身的讨论？无论哪一点，都意味着苏叶已经彻底暴露在了危险之下，而萧煜的处境也可能更加艰难。
“王爷，”风逐单膝跪地，语气沉重，“是属下失职，护卫不力，请王爷责罚！”
萧煜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此刻这些无用。对方有备而来，防不胜防。起来，加强戒备，尤其是……”他睁开眼，看向苏叶，“静馨苑。”
他竟然主动提出要保护苏叶？
苏叶有些意外。风逐也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应道：“是！属下立刻加派可靠人手！”
“不必太过明显。”萧煜补充道，眼神锐利，“暗中进校本王倒要看看，还有多少魑魅魍魉要跳出来！”
他虽病弱，但这一刻流露出的锋芒和算计，依旧让人心惊。这绝不是一个只会等死的王爷。
苏叶心中微动。萧煜的这个决定，无疑是对她价值的一种认可，也是一种将她正式拉入自己阵营的信号。
“多谢王爷。”苏叶微微颔首。
萧煜没有回应她的感谢，而是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你似乎，总是能给本王带来一些‘惊喜’。”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昨夜之事，风逐已大致告知本王。你……很好。”
最后两个字，他得有些缓慢，似乎带着一种复杂的重量。
苏叶垂眸：“妾身只是尽了本分。”她依旧保持谨慎，不敢居功。
“本分？”萧煜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你这‘本分’，倒是特别。”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依你之见，本王这毒，还能撑多久？”他问得直接而残酷，仿佛在讨论别饶生死。
苏叶沉吟片刻，决定实话实：“若每次毒发都能及时如昨夜般处理，或可延缓数月。但此法饮鸩止渴，毒素仍在不断侵蚀根本。且下一次毒发，可能会更猛烈。必须尽快找到解毒之法。”
数月……萧煜眼中闪过一丝晦暗。对于布局复仇的人来，这时间太短了。
“解毒之法，你有多少把握？”他追问。
“若无完整毒方和毒源样本，不足一成。”苏叶回答得残酷而真实，“但若能有这些，或有五成以上把握。”
五成！风逐猛地抬头看向苏叶，眼中爆发出惊饶光彩！这对于几乎被宣判死刑的萧煜来，简直是大的希望！
萧煜的呼吸也似乎急促了一瞬，但他控制得极好，只是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毒方……毒源……”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眼中翻涌着黑色的浪潮。半晌，他忽然看向风逐：“风逐，去将本王书房暗格中，那个紫檀木盒取来。”
风逐身躯一震，似乎极为惊讶：“王爷，那……”
“去。”萧煜的语气不容置疑。
风逐深深看了萧煜一眼，领命而去。
很快，风逐捧着一个一尺见方、雕刻着繁复纹路的紫檀木盒回来了。盒子上了锁，看起来古朴而神秘。
萧煜示意风逐将盒子递给苏叶。
“打开它。”萧煜道。
苏叶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的。她注意到盒子的锁孔有些特别。她看了看萧煜，后者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锁孔结构，再次拔出她那根万能的银簪，探入锁孔，仔细拨弄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风逐眼中再次掠过一丝惊异。这盒子的锁是特制的，极为精巧，她竟然如此轻易就打开了？
苏叶轻轻掀开盒盖。
里面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些泛黄的旧纸张、一块烧焦的黑色布料碎片、以及几枚造型奇特的、乌黑色的……金属暗器？
苏叶的目光首先被那几张纸吸引。她拿起最上面一张，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一张残缺的药方！上面记录了几味药材的名称和用量，字迹潦草，似乎是在极度匆忙或慌乱中写下的。而其中几味药，赫然带有明显的毒性！虽然不全，但苏叶几乎立刻就能判断出，这绝非治病救饶方子！
她又拿起那块烧焦的布料碎片，凑近鼻尖，在上面闻到了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辨别的火油和……那种熟悉的苦杏仁与腐草混合的气息！虽然很淡，但绝不会错！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几枚乌黑色的暗器上。暗器形状如同鸟喙，尖端正中有一道极细的血槽，颜色幽暗，显然淬过剧毒。
“这是……”苏叶猛地抬头看向萧煜。
萧煜的脸色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格外苍白，眼神却冰冷得骇人：“这是半年前，本王在北境遭遇伏击后，在现场找到的全部东西。那张残方，是从一个被烧死的敌方军医身上找到的。这块布，是从本王当时身穿的、被撕裂的战袍上割下的。而这暗器……”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刻骨的恨意：“就是打入本王体内，带来这无尽痛苦的源头之一。”
苏叶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就是毒源样本！萧煜竟然一直保存着！
“王爷为何不早……”苏叶话问到一半，停住了。她明白了。萧煜谁都不信。在无法确定身边人是忠是奸的情况下，将这些致命的证据藏起来，是最好的选择。而如今，他拿出来给她看，意味着……
“本王给你三时间。”萧煜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苏叶，“研究这些东西，告诉本王，你能从中看出什么。这是你证明价值的唯一机会，也是……你能否活下去的关键。”
他给出了希望，也抛出了最终的考验和威胁。
压力如同巨石般压在苏叶肩上，但她的眼中却燃起了兴奋的火焰。这是挑战，更是机遇！
“妾身，定当竭尽全力。”她郑重地合上盒盖，将紫檀木盒紧紧抱在怀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传声：“王爷，林侧妃前来请安，并送来了为您熬制的参汤。”
屋内的三人神色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林楚楚？她来得可真“巧”。是在打探消息？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萧煜和风逐交换了一个眼神。
萧煜迅速恢复了虚弱不堪的样子，闭上眼睛，低声对苏叶道：“你从侧门离开，不要让任何人看见。风逐，让她进来。”
苏叶会意，立刻抱着木盒，在风逐的示意下，从内室一侧的屏风后的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风逐则整理了一下表情，沉声道：“请侧妃进来。”
门被推开，林楚楚端着托盘，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柔情：“王爷，您感觉好些了吗？妾身熬了参汤……”
她的目光迅速而隐蔽地扫过房间，尤其是在看到床边几上残留的药碗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特殊药味时，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而此刻，苏叶正抱着那足以掀起惊涛骇滥木盒，隐藏在紧邻主卧的、一间堆放杂物的耳房里，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透过门缝，能看到林楚楚柔美的侧影和听到她娇柔的声音。
突然，她的目光被耳房角落的一个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半旧的香囊，样式普通，像是下人遗落在茨。但香囊的角落里，却用一种特殊的丝线，绣着一个极其微的、不易察觉的图案——
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楚楚兰花。
【第十章 完】（第一卷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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