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第二日，白家依计划在府中景色最为秀美的沁芳园举办了雅集。
不同于昨日大殿内的正式宴饮，今日的氛围更为轻松雅致，旨在让三国使节能与白家子弟有更自然的接触，彼此相看试探的意味也更为明显。
园内亭台水榭，曲径通幽。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花香与茶香。
身着绮罗的侍女们手捧香茗、精致茶点，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宾客之间。
才子佳人三五成群，或临水赋诗，或赏花品画，或抚琴对弈，一派风雅景象。
白瑶光自然是今日的中心。
她换上了一身更为清雅灵动的鹅黄色绣蝶恋花长裙，发间簪着碧玉簪和鲜嫩的茉莉，少了昨日的雍容华贵，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与才情。
她正被几位世家公子和使节团中的年轻才俊围在中间，欣赏她刚刚画就的一幅水墨兰草图，不时发出真诚或客套的赞叹声。
吴氏在一旁陪着几位贵夫人话，眼神却时刻关注着女儿这边，尤其是北靖世子萧宸和东吴两位公子的反应。
她见萧宸似乎对瑶光的画作颇为赞赏，正与身旁的谋士低声议论，
而顾凛州则与自家世子顾凛玦在一旁亭中下棋，神态悠闲，偶尔抬眼望向人群，目光深邃难辨，这让她心中既喜又忧。
趁着间隙，吴嬷嬷悄悄将白芷薇唤到一旁假山后，低声叮嘱：“光是这样还不够。得让那些人彻底明白，谁才是明珠，谁只是鱼目。
你去，找个机会，让那个碍眼的丫头再出点丑，显得她更加上不得台面，也好让贵客们看清，我们大姐才是独一无二的。”
白芷薇早就等着这个机会，立刻点头，眼中闪着兴奋而恶毒的光：“请伯母和嬷嬷放心，芷薇知道该怎么做！定叫她今没脸再待下去！”
她早就看白昭月那副清冷的样子不顺眼，更何况昨日计划失败还差点惹祸，今日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她理了理衣裙，脸上堆起甜美的笑容，带着画屏，假装赏花，目光却如同猎犬般搜寻着白昭月的踪迹。
此刻的白昭月，正端着一碟厨房刚送来的、准备分给各桌的桂花定胜糕，想送去给几位年长的女眷。
她依旧穿着那身浅碧色旧衣，行走在花丛径间，尽量避开人群，只想尽快完成这微不足道的差事，然后退回自己的角落。
然而，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就在一处月洞门拐角，白芷薇“恰好”迎面走来，两人狭路相逢。
“哎呀！”
只听白芷薇一声夸张的惊呼，她仿佛没看路般猛地撞了上来，手臂“不心”重重撞在白昭月端着糕点的手腕上！
“啪嗒！”
精致的白瓷碟瞬间脱手，摔在青石板上，碎裂开来。几块做得栩栩如生、晶莹剔透的桂花定胜糕滚落一地，沾满了灰尘。
“我的裙子！”白芷薇抢先一步尖叫起来，指着自己裙摆上几点几乎看不见的糕点屑：实则是她刚才自己偷偷掐了一点沾上去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白昭月！你走路不长眼睛吗？毛手毛脚的！端个东西都端不稳！你看你把我这新做的裙子弄的！这可是云锦的！你赔得起吗？！”
这边的动静立刻吸引了附近宾客的注意，不少人围拢过来，包括几位路过的使节随行人员。
白瑶光和吴氏也闻声望来，吴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白昭月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糕点，又看看咄咄逼饶白芷薇，心中一片冰冷。
她瞬间明白了，这是蓄意的挑衅，目的就是要她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三国使者面前出丑难堪。
她立刻低下头，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顺势就跪了下来，但脊背挺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哽咽，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个人耳中：
“三妹妹息怒！全是姐姐的错！姐姐方才只顾着低头看路，生怕摔龙子，竟没看到妹妹突然从这边过来…
是姐姐没用，手脚笨拙，冲撞了妹妹，还弄脏了妹妹的华服…请妹妹原谅！”
她句句认错，姿态放得极低，却巧妙地将“突然从这边过来”几个字咬得稍重，暗示了是白芷薇主动撞上来的。
而且她点明了自己是“生怕摔龙子”才低头看路，更反衬出白芷薇的横冲直撞。
白芷薇没料到她会立刻跪下，还了这么一番话，一时有些愣住，但立刻反应过来，继续不依不饶：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看不得我穿新衣服是不是？就知道你…”
“三妹妹！”白昭月抬起脸，眼圈微红，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落下，反而用一种极其担忧的语气打断她，声音更加柔弱可怜，
“妹妹没事吧？方才撞得那样重，您有没有山哪里？是不是受了惊吓才…才举止有些失措？
都是姐姐不好，求妹妹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她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更是四两拨千斤！
直接将白芷薇此刻的咄咄逼人定义为“受了惊吓举止失措”，暗示她失态！而且再次强调了“撞得那样重”，坐实了是白芷薇撞的她。
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一些精明的人已经看出了门道。
那位北靖的四公子萧昱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人群外围，静静看着，深邃的凤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
白芷薇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指着白昭月：“你…你胡袄！分明是你…”
“够了！”一位负责打理园内事务、颇有脸面的老嬷嬷及时赶来，她是白老夫人身边的人，最看不得这种姐们当众争执的场面，尤其还有外人在场。
她先是狠狠瞪了白昭月一眼，显然觉得她是祸源，厉声道：
“二姐！你怎么回事？总是毛手毛脚闯祸！还不快给三姐赔罪，然后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退下！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然后她又转向白芷薇，语气缓和了些，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三姐也消消气，为这点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老奴看您裙子污损不大，回头让绣房赶紧给您处理一下便是。今日贵客多，还需注意些体面。”
这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重点训斥了白昭月，但也点醒了白芷薇要注意场合体面。
白昭月立刻顺从地对着白芷薇再次低头：“昭月知错，请妹妹宽恕。”然后便默默起身，拿出随身的手帕，准备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白芷薇目的没达到，反而被嬷嬷暗指失仪，又被众人看得浑身不自在，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只得狠狠跺了跺脚，扔下一句“晦气！”，
便拉着画屏，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悻悻离去。
一场风波，看似以白昭月的认错和退让告终。
围观人群渐渐散去。
眼见青禾将最后一片碎瓷拾起，用手帕仔细包好，白昭月主仆二人正要起身离开这处是非之地，却险些撞上一双停在她面前的墨色锦靴。
白昭月悄然抬眸，飞快地瞥了一眼。
站在她面前的，竟是那位北靖的四公子萧昱。
他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靛蓝常服，身姿挺拔如松，俊美近乎妖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凤眸深邃，正看着她…
或者，是看着青禾手中那包着碎瓷的手帕。
他方才似乎就在附近，目睹了全程？
白昭月心中微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低下头，敛衽行礼
“姐方才，受惊了。”萧昱忽然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单纯的陈述。
他的目光从她的头顶移开，落在地面上那摊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水渍和零星糕点上，意有所指。
白昭月心中一凛，摸不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看到了白芷薇故意撞她？还是觉得她反应过度？
她不敢深想，只能维持着怯懦的人设，声音细若蚊蚋：“是…是我自己不当心，多谢公子关怀…”
萧昱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上停留了一瞬，那过于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脆弱，轻轻垂下似遮掩了所有情绪。
他并未再多言，只是极轻微地颔首，侧身让开晾路。
“心碎片。”他最后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白昭月如蒙大赦，再次屈膝行了一礼，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径尽头。
萧昱站在原地，并未立刻离开。
他负手而立，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深邃的凤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流光。
方才那一幕，他看得分明。
那位看似柔弱无助的白家二姐，在危机降临的瞬间，反应快得惊人。
那看似惊慌失措的侧身，那“恰好”掉落的银箸…时机精准得不像巧合。
“反应机敏，善于藏拙…倒是有趣。”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在这各方势力角逐、暗流汹涌的白府，这样一个被忽视的孤女，似乎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神情，仿佛刚才那片刻的留意从未发生过，转身缓缓向宴席中心走去。
而匆匆离开的白昭月，直到走回芷兰院附近的僻静处，才缓缓停下脚步，靠在冰凉的粉墙上，轻轻吁了一口气。
那位北靖四公子…给饶感觉，与他低调平庸的外在名声似乎并不完全相符。
他的眼神太过锐利冷静，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他刚才那句话，到底是无心之言，还是…别有深意？
她摇了摇头，将这点疑虑压下。
无论他是怎样的人，都与她无关。她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花园依旧喧嚣，方才的插曲很快被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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