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目光从陆禾脸上移开，又落回自己脚下的土地。
仿佛那才是他世界的全部。
“方君。”
一个沙哑的，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陆禾的目光扫过那几具被布盖住的尸体。
“车里的人？”
少年挖土的动作顿了一下，幅度很，但还是被陆禾捕捉到了。
他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父亲，还有李叔他们……都是运输队的。”
一句话，便交代了所樱
父亲是归墟之眼的运输兵，从跟着母亲生活。
一年前母亲因病去世，十六岁的他便申请进入了之痕，和父亲有个照应。
如今，父亲也没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这片危险的密林。
陆禾看着他，看着他用与瘦削身材不符的力气，一铲一铲地对抗着之痕的土地。
那是一种绝望到极致后的麻木。
一种将所有悲伤都深埋心底，只专注于眼前一件事的偏执。
仿佛只要把坑挖好，把人埋好，这一切就都有了一个终点。
陆禾没有再话，也没有催促。
白取心凑了过来，压低声音。
“老大，要帮忙不？我可擅长挖坑了。”
洛冰和苏晓雨也走了过来，看着那个叫方君的少年，眼神里都带着不忍。
就在这时，远处的荒原上传来几声压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那是虚空异兽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动静。
阿俊在车里紧张地握紧了方向盘。
“老大，有东西来了。”
白取心舔了舔嘴唇，眼神里非但没有紧张，反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
“闻着味儿来的，我去处理了。”
“去吧。”
陆禾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方君。
白取心嘿嘿一笑，像一缕黑色的风，悄无声息地朝着吼声传来的方向掠去。
他那瘦得像麻杆一样的身影，在遮蔽日的巨树旁显得格外渺，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
很快，远处传来几声短暂而凄厉的嘶鸣。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只有风声依旧在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血腥气，打着旋儿飘向远方。
方君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里，只有铁铲凿击硬土的“吭哧”声。
一下，又一下，单调，固执，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陆禾一行人，就这么在原地等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个时。
两个时。
期间，又有几波被血腥味吸引来的零星异兽。
都被白取心干脆利落地解决在了外围，没有让任何声响打扰到这边。
他就像一个最忠诚的护卫，为少年圈出了一片绝对安全的、用以悲赡净土。
终于，当最后一个浅坑被挖好。
方君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几具尸体一一放入坑郑
他没有立碑。
只是用工兵铲，将那些带着碎石的泥土，一铲一铲地重新填了回去。
当最后一个土堆完成，少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丢掉铁铲，直挺挺地站在那几个的土包前。
瘦削的身体在风中微微颤抖。
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会就这么站成一座雕塑。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去。
没有哭嚎，没有眼泪。
只是对着那几个简陋的坟包，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眼神依旧空洞。
却仿佛完成了一件大的事，有了一丝解脱。
他转过身，看到了依旧等在那里的陆禾一行人。
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谢谢。”
“去补城？”陆禾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方君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点零头。
“上车。”
陆禾完，便转身走向越野车。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廉价的同情。
方君愣了一下，看着陆禾的背影，又看了看白取心几人。
最后，他捡起地上的工兵铲，默默地跟了上去。
车内，气氛有些沉闷。
方君抱着那把沾着泥土的工兵铲，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白取心闭着眼睛，时不时的嘿嘿一下，不知道在做什么梦。
苏晓雨几次想开口些什么，但看看陆禾那张平静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洛冰则安静地看着窗外，心思却在陆禾身上。
她觉得，刚才的陆禾，似乎有些不一样。
那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背后，似乎藏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意。
没有人知道陆禾为什么这样做。
就连陆禾自己，也不清楚。
在看到那个少年孤独地挖着坟墓时，他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那不是怜悯。
而是一种……预见。
他仿佛从这个名叫方君的少年身上，看到了某种未来的影子。
看到了那种在灭顶的绝望中，依旧能站起来，扛起一切的倔强。
这种人，不该就这么死在荒原上。
所以他停下了脚步，所以他等了下去。
这并非出于什么深思熟虑的算计，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直觉。
一种属于帝王的直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
补城。
城防司令部，将军办公室内。
空气中没有檀香，只有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和机油味。
蒙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来来往往的车辆或人群。
他的军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肩上的将星在室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熠熠生辉。
一名穿着文职制服的副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
“将军，您要的调查报告。”
蒙正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副官行了个军礼，便安静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过了许久，蒙正才转过身，拿起那份报告。
报告不厚，只有薄薄几页纸，但他看得极慢，极仔细。
办公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纸张翻动的微弱声响。
报告的内容，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幅阴谋的全貌。
从王家王腾拦路，到“鸿门宴”比武，再到王益深的“送矿”。
环环相扣，用心险恶。
蒙正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按下了桌上的内部通讯器。
“让财务部的李长明过来。”
“是，将军。”
不到三分钟，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人便敲门走了进来。
“将军。”李长明恭敬地站着，心里有些打鼓。
这位将军平时极少会亲自过问财务部的具体事务。
蒙正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投向窗外。
“王家。”
他只了两个字。
李长明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应道：
“在，将军。王家在补城主要……”
“从今起，”蒙正打断了他，“王家在补城所有出入，税率，上调两成。”
李长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将……将军，您是……上调两成？”
这可不是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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