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济州城不太平？”
我挑眉看向仲恺，“本侯一路走来，见济州城外商旅往来，城内秩序井然，怎会不太平？仲长史这话，倒是让本王有些好奇了。”
仲恺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追问，顿了顿才道：“是下官失言。
只是近来江南多雨，有些流民涌入济州，怕惊扰了王爷，所以才想让王爷住得清静些。”
他这话漏洞百出，江南虽多雨，却也不至于让流民大量涌入济州，更何况城门口的守卫那般森严，若真有流民，怎会让他们随意入城？
我心中已有定论——这济州城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游昆三人特意来城外迎接，也绝非单纯的“尽地主之谊”。
要么是我南下的消息早已走漏，有人特意在此设局等着我，要么是这济州城早已脱离了大夏王朝的掌控，落入了他人之手。
“既然游刺史与仲长史都这么，那本侯便却之不恭了。”
我不再拒绝，语气平淡地开口，“只是本侯的亲卫习惯与我一同行动，还请刺史大人安排住处时，多备几间相邻的房间。”
游昆见我松口，脸上的笑容又浓了几分，连忙道：“那是自然！下官早已备好，侯爷的亲卫们住的房间，就在侯爷住处隔壁，保证安全又方便。”
罢，他侧身做出“请”的手势：“侯爷，色不早了，咱们入城吧？下官已在宅院备好薄酒，为王爷接风洗尘。”
我点头，率先迈步向城门走去。林锐、苏墨与赵毅紧跟在我身后，三人都紧绷着神经，手按在兵器上，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入城时，守卫特意上前检查了我们的身份牌，见游昆在一旁点头示意，才放行通过。
城内的街道还算整洁，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只有零星几家酒馆还亮着灯，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与城外热闹的景象截然不同。
“游刺史，济州城的百姓似乎睡得格外早？”我状似随意地问道。
游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笑道：“近来凉，百姓们习惯早些歇息。
再，下官为了维护城内秩序，下令商铺酉时过后便关门歇业，也是为了避免意外发生。”
我“哦”了一声，不再多问，目光却暗中观察着街道两侧的建筑。
不少店铺的门窗都贴着封条，像是许久未曾营业，还有几处宅院的院墙破损，却无人修缮，显然不像是“秩序井然”的样子。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我们来到一处宽敞的宅院前。
宅院的大门朱红漆色鲜亮，显然是刚翻新过，门口站着四名身着黑衣的护卫，见我们走来，立刻躬身行礼，眼神却带着审视的意味。
“侯爷，这便是下官为您准备的住处，名为‘静云院’，环境清幽，您且看看还满意吗？”游昆侧身让开，邀请我入内。
我迈步走进宅院，院内种着几株桂花树，香气沁人心脾，正厅的灯笼亮着暖黄的光，看起来确实雅致。
可我刚走到正厅门口，便敏锐地察觉到，正厅两侧的回廊下，各藏着两名手持弩箭的护卫。
弩箭的箭头正对着正厅门口——这哪里是“接风洗尘”的住处，分明是一处精心布置的牢笼。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游昆，脸上的笑容淡去，语气冰冷：“游刺史，这静云院确实‘清幽’，只是不知，本王今日若是住下，明日还能否顺利离开济州城？”
夜风卷着秋雨，打在静云院的瓦片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话落瞬间，游昆膝头猛地一颤，原本挺直的脊背竟肉眼可见地弯了下去。
他身旁的两名属官更是脸色煞白，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在青布官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侯、侯爷恕罪！”
游昆声音发颤，双手按在冰凉的青砖上，连叩了三个响头，“属下绝无隐瞒，暗卫是刚才之前安排的，只为……只为护侯爷周全！”
“护我周全？”
我冷笑一声，指节在桌面上重重一敲，“本侯听信你们的恳求，才来此借住一晚。
如今人未到，暗卫都藏在梁上、廊下，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这便是你们的‘周全和保护’？”
游昆额间的汗珠子滚得更急，他张了张嘴，却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这时，东侧的雕花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阵衣料摩擦声，紧接着，五道黑影单膝跪地，玄色劲装沾着未干的雨珠，显然是刚从暗处现身。
“侯爷明鉴！”
为首的黑衣人声音紧绷，双手抱拳垂在身侧，“我等奉命潜伏，只在暗中观察，从未敢窥探侯爷机密，更无半分冒犯之意！”
我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那几名暗卫，又转向阶下脸色愈发难看的游昆：“游大人，这便是你口之用来保护我的人’？
本侯倒想问问，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此私设暗卫？”
游昆身子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亏得身旁属官扶了一把。
恰在此时，仲恺长史一边跪倒在地，一边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地道：“侯爷息怒！此事与游大人无关，是下官的主意！”
我挑眉看向他：“哦？长史倒，你为何要在府中设暗卫？”
“回侯爷，”
仲恺长史额角也渗了汗，却强撑着镇定回话，“近日京中有来人，但是济州不太平，前几日有好几名京中的来人，要么受了轻伤，急忙忙的离开，要么就是失踪不见。
下官担心侯爷安危，又怕惊扰了您，便擅自调了暗卫来府中暗中护卫，绝无半分冒犯之心！若侯爷怪罪，下官愿一人承担罪责，与游大人无关！”
我沉默片刻，目光扫过阶下众人紧绷的神色，以及暗卫们始终低垂的头颅。
院外的雨声渐大，烛火在风里摇曳不定。
良久，我才缓缓开口：“既是为护我周全，为何不提前告知？暗卫藏于府中，若若今日不是我察觉异常，你们还要瞒到何时？”
仲恺长史身子又是一颤，磕了个头道：“是下官思虑不周，只想着不打扰侯爷，却忘了此举反而会让侯爷生疑。还请侯爷责罚！”
游昆也连忙附和，声音带着哭腔：“侯爷，长史大人也是一片好心，并非有意欺瞒。求侯爷看在我们一心护主的份上，饶过这一次！”
我看着他们冷汗涔涔的模样，指尖的叩击声渐渐停下。
夜风吹进厅内，带着几分凉意，也吹得烛火稳定了些。
“罢了，”我终是松了口，“念在你们确是为护我安危，此次便不追究。但暗卫必须撤走，日后院中之事，再不可如此擅自做主。”
听到这话，游昆与仲恺长史同时松了口气，连忙叩首谢恩，额上的冷汗终于不再往下滚。
窗外的秋雨还在下，只是厅内的气氛，总算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
漏壶的水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刚卸下外袍，指尖还沾着衣料上的微凉，窗棂便被轻轻叩了三下。
这叩门声极轻，却带着几分不容错辨的急切，不似府中仆役的规矩模样。
我顿住动作，随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墨色短衫披上，脚步声放轻，缓缓挪到门边。“何人深夜来访？”
我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带着几分警惕——此时已近三更，寻常人绝不会在这个时辰来扰。
门外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道压低的嗓音，带着明显的疲惫：“是在下，济州城长史仲恺。”
我心中微惊，仲恺身为济州长史，白日里还随官员们一同参见，此刻却深夜独自寻来，绝非事。
我抬手拉开门闩，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昏黄的廊灯下，果然见仲恺立在门外。
他一身青色官服沾着夜露，发髻有些散乱，眼下的乌青在灯光下格外明显，显然是匆匆赶来，连仪容都未来得及整理。
“长史深夜前来，可有要事？”我侧身让他进门，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侧脸，沉声问道。
仲恺却没急着进屋，直到我将门重新掩上，隔绝了廊外的夜色，他才猛地转身。
不等我再开口，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青石板的地面被撞得轻响，膝盖处的官服瞬间染上尘埃。
这一举动让我猝不及防，我连忙伸手去扶：“长史这是为何？快起来话！”
可仲恺却纹丝不动，双手按在地面上，头颅深深垂下，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却异常清晰：“下官此来，并非为私事，而是为济州城数十万黎民百姓，求大夏巡判官还他们一个安居乐业的日子！”
“大夏巡判官”——这六个字入耳，我指尖猛地一顿。
自抵达济州，我始终以侯爷身份行事，此事除朝中少数人知晓，地方官员中绝无旁让知。
仲恺竟能叫出这个头衔，显然是早有准备。
“长史可知，私称此职，乃是僭越？”我收回手，后退半步，目光锐利地落在他背上。
仲恺身子微微一颤，却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声音里添了几分急切：“下官知晓！可若不以此称，恐大人不愿听下官直言！
济州看似太平，实则早已民不聊生——粮商囤积居奇，米价翻了三倍，寻常百姓连杂粮都吃不起；
城外匪患猖獗，上个月已有三户人家被劫，官府却因缺少兵卒，连剿匪都不敢；
更有甚者，城中豪强勾结吏，强占民田，百姓哭诉无门，只能忍气吞声！”
他越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抬高，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下官虽为长史，却受制于豪强势力，多次上书请求处置，都被压了下来。
大人您以侯爷身份南下江南，他们以为您只是途径济州城，依旧我行我素。
可下官知道，您是大夏巡判官，是专为百姓做主的！求您救救济州百姓，让他们能有口饭吃，能安稳过日子！”
完这番话，仲恺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昏黄的烛火映着他颤抖的肩膀，我看着他鬓边的白发，又想起傍晚里在街头所见——商铺早已落栓，途中无一闲人，都是官员士兵夹道。
那些画面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看来这刺史游昆早有准备啊！
我沉默良久，终是弯腰扶起他，声音沉而有力：“长史请起。你既敢深夜前来，又以巡判官相称，想必是掌握了实情。
明日一早，你将粮商囤粮、豪强占田的证据一一呈来，此事，本判官管定了。”
仲恺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随即是难以掩饰的狂喜。
他又要叩首，却被我死死扶住。烛火跳动间，我看见他眼角的泪光，以及那份压在官员身份下，对百姓的真切牵挂。
夜依旧深沉，但我知道，济州城的黎明，或许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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