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舱的门无声地滑开，将靡思重新送回飞船冰冷的循环系统里。
走廊里的灯光比休息舱内还要昏暗，只在地面和花板边缘亮着几条惨白的引导光带，像某种深海生物发出的微光。金属墙壁上凝结着细的水珠，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臭氧和机油混合的、属于这头钢铁巨兽的独特体味。
每一步踩在金属地板上，都发出轻微的回响，然后迅速被维生系统永不停歇的嗡鸣声吞噬。这声音是诺斯特罗莫号的心跳，沉重、规律，却毫无生命的热度。
那个梦带来的余波还未散去。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隔着玻璃与那个黑色生物对掌时的奇异触釜—冰冷与一种无法言喻的“共鸣”交织在一起。靡思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再次握住那虚无的感触。
她走向餐厅。
走廊很长，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休息舱门，背后是船员们各自的梦境。此刻，整艘船仿佛只有她一个人是醒着的。光线在前方拐角处被吞没，形成一片浓重的、仿佛有实质的黑暗。经过通风管道的格栅时，一阵气流从中涌出，带着更深处的寒意，吹动了她额前的几缕黑发。
那气流中，似乎夹杂着一声极轻微的、不属于机械运作的摩擦声。
靡思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侧耳倾听，但传来的只有单调的嗡鸣。也许是错觉，是紧绷的神经在作祟。她继续向前走，但身体的感知却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感觉到衣料摩擦皮肤的细微触感，感觉到背后那片黑暗仿佛正在缓缓蠕动，像一只巨大的、沉默的眼睛。
终于，餐厅那熟悉的、更加明亮的光线出现在走廊尽头。靡思松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餐厅里空无一人，惨白的灯光照着一排排不锈钢桌椅，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空气里那股合成食物的怪味似乎比之前更浓了些。她走到饮水机前，按下按钮，清澈的液体注入玻璃杯，发出单调的声响。
“睡不着？”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
靡思的肩膀瞬间绷紧，她猛地转过身，水差点从杯中晃出来。
科学官艾什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他穿着整洁的白色制服，脸上带着一种温和而疏离的微笑。他的存在悄无声息，像飞船里的一个幽灵。
“艾什。”靡思稳住呼吸，心跳却漏了一拍，“你吓到我了。”
“抱歉。我不想打扰你。”他从阴影中走出，步态平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看你脸色不太好。做噩梦了？”
他的目光很平静，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样本。
“只是有点渴。”靡思避开了他的问题，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稍微平复了她纷乱的心绪。
“深度睡眠中的快速眼动期，大脑皮层的活动会异常活跃。有时候，外部的微弱信号，比如潜意识捕捉到的次声波或者电磁波动，都可能被大脑编译成复杂的、逻辑自洽的梦境。”艾什的语气像是在进行一次学术研讨，“这很正常。”
靡思想，他怎么知道我做了梦？这不对劲......
“我只是睡得不太好。”靡思将杯子放在桌上，指尖有些发凉。
“是吗？”艾什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有时候，梦是身体对未知环境的预警机制。一种古老的、被遗忘的直觉。”
他向前走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船长修改了航线，对吗？”靡思忽然开口，决定主动出击。
艾什脸上的微笑没有变化。“那是船长的权限。作为科学官，我只负责分析‘圣母’提交的数据。”
“那你分析出什么了吗？关于那个信号。”
“一个很有趣的样本。”艾什回答，用词精准而冷静，“像一段……求救信号。或者，一个警告。”
他的回答证实了靡思的猜测。公司不是偶然偏离航线，而是有意为之。他们是冲着那个信号去的。
“警告？”
“生物信号的编码方式很复杂。同样一段序列，可以解读出完全相反的意思。”艾什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在打开之前，你永远不知道里面是希望，还是……别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靡思的脸上。
“睡眠不足会影响判断力。我建议你回去再休息一下。接下来，我们可能需要一个非常清醒的头脑。”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句关心，但靡思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别的味道。那更像是一个指令，或者，一个提醒。提醒她，在这个巨大的金属盒子里，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谢谢，艾什。”靡思拿起水杯，“我会的。”
她没有再多问，转身离开了餐厅。
艾什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他脸上的微笑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解读的、近乎绝对的平静。他抬起手，对着空气轻轻敲击了几下，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虚拟屏幕在他眼前展开。
屏幕上，正显示着靡思刚才在休息舱内的脑波活动图。
在图谱的顶端，一段异常活跃的、从未被记录过的高频波段，被系统用红色的标签标记了出来。
标签上写着：【外部信号接触：同步率 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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