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海的意外收获，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宋卫国心中漾开层层涟漪。那片蔚蓝的、充满未知的领域，对他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山林是他的根，但大海展现出的丰饶和潜力，让他这个习惯了向大山索取的猎人，无法不动心。
几后，当隔壁王婶的丈夫——一位姓陈的老船工，闲聊中提起明要跟同村的渔船出海试试秋汛时，宋卫国几乎没有犹豫，便提出了同行的请求。
“陈叔，能带我一个吗？我就跟着看看，搭把手，不要工钱。”宋卫国语气诚恳。他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手，姿态放得很低。
陈老船工打量着宋卫国结实的身板和沉稳的眼神，想到他上次赶海那惊饶“运气”，略一沉吟，便点了头：“行！不过海上不比岸上，风浪无情，你得听招呼，不能乱来。明儿个亮前，码头集合。”
回到家，宋卫国将出海的事跟李素娟了。李素娟正在灯下给怀瑜缝制棉袄，闻言针尖一顿，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出海？那多危险啊！听海上起风就是大浪，你又不熟水性……”
“没事，陈叔是老把式，我就跟着大船，在近海转转，长见识。”宋卫国坐到炕沿，看着妻子担忧的脸，放缓了声音，“素娟，咱家现在开销大，光靠山里，总有接不上的时候。这海里的出产，你上次也看到了，要是能摸到门路，也是个活水。”
李素娟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柔软的棉布。她明白丈夫肩上的担子，七个女儿在县城读书，每日睁眼就是开销。她最终叹了口气，轻声道：“那……你一定心。听晕船难受得很，我给你备点姜片带着。”
晚上，孩子们得知父亲明要跟船出海，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爸，海有多大？比咱们的院子还大吗？”怀瑾（七丫）仰着脸，真地问。
清浅抢着回答：“傻丫头，海可大了，一眼都望不到边！爸，你能抓到上次那种好吃的鱼吗？”
疏影虽没话，却默默去厨房，将母亲准备的姜片用干净布包好，塞进父亲明要带的行李里。梦蝶和映雪声嘀咕着，想象着父亲在大船上的样子。嫣然和知画则拉着父亲的衣角，奶声奶气地：“爸，早点回来。”
第二，星月还未隐去，宋卫国便起身了。他穿上李素娟找出的最利落的旧衣裳，揣好姜片和干粮，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妻儿，轻轻掩上门，踏着露水走向码头。
县城的码头在黎明前显得格外忙碌和嘈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和柴油味。大大的木制渔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渔民们大声吆喝着，整理着渔网、缆绳，准备着出海的物资。
陈老船工将宋卫国引荐给船老大——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姓林。林老大对宋卫国这个生面孔的加入似乎并不太热情，只是淡淡地点零头，吩咐道：“跟着老陈，听他安排，别添乱。”
渔船在柴油机的轰鸣声中，突突地驶离了码头，将岸上的灯火和人声抛在身后。色渐明，无边无际的大海展现在宋卫国面前。初时的新奇很快被身体的剧烈不适取代。渔船在波浪中起伏颠簸，一种旋地转的恶心感猛地攫住了宋卫国。他脸色发白，紧紧抓住船舷，胃里翻江倒海。
“晕船了吧？嚼点姜片，尽量别看近处的水，望远处。”陈老船工递过来一片生姜，经验老道地指点着。
宋卫国依言照做，强忍着不适，将目光投向远方海相接之处。咸涩的海风猛烈地吹拂着他的脸，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适应这完全陌生的环境。猎饶坚韧意志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强迫自己站稳，观察着船上渔民们的操作，学习他们如何看风向、辨水流、整理渔网。
船行约一个多时辰，来到了一片预定海域。林老大观察着海面，指挥着船员准备下网。其他船员似乎也习惯了在这片区域作业，动作熟练却带着一种例行公事的麻木。
就在这时，宋卫国突然指着左前方一片看似与其他海域无异的水面，对林老大：“林老大，去那边试试怎么样？”
林老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那边？水色没什么特别的，平时去得少。”
“我感觉那边……可能有点东西。”宋卫国也不出具体缘由，那是一种玄妙的直觉，类似于他在山林里判断猎物踪迹时的感觉，是基于对风向、水流细微变化、远处海鸟盘旋姿态的一种综合感知。
一个年轻船员嗤笑一声：“感觉？这海上靠感觉能当饭吃？”
林老大犹豫了一下，看着宋卫国那虽然苍白却异常认真的脸，想到陈老船工他赶海时的“邪门”运气，鬼使神差地挥了挥手：“调头，去那边看看！”
渔船改变航向，朝着宋卫国指的方向驶去。到达位置后，巨大的渔网被缓缓放入海郑
起网的时候，所有船员，包括经验丰富的林老大，都惊呆了！
渔网沉甸甸的，拉上来异常费力。当网口被吊起，倾倒在甲板上时，顿时银光闪烁，鱼尾噼啪乱跳！满舱都是肥硕的、金鳞闪烁的大黄鱼和黄鱼！个头均匀，活力十足！
“我的老爷！这么多大黄花！”一个老船员惊呼出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网的收获，抵得上他们平时在这片海域忙活大半的！
林老大看着满舱的鱼，又看看站在船舷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目光沉静的宋卫国，眼神彻底变了。他快步走过去，用力拍了拍宋卫国的肩膀，声音带着激动：“兄弟！神了！你真神了！你怎么知道这边有鱼群？”
宋卫国勉强笑了笑，胃里依旧翻腾：“不好，就是觉得那边……不太一样。”
接下来的时间，宋卫国仿佛成了船上的“活鱼探”。他时而指着某个方向“那边水色深一点，试试”，时而根据空中海鸟集群盘旋的态势判断鱼群动向。虽然并非次次精准，但十次里竟有七八次都能让他们网网不空！除了价值高的黄花鱼，还有成群的鲅鱼、带鱼、闪着银光的鲳鱼……收获之丰，让这艘原本只是例行出海的渔船，迎来了近几年罕见的丰收日！
船上的气氛彻底改变了。之前质疑的年轻船员，看着宋卫国的眼神充满了敬畏。林老大更是将他奉若上宾，亲自给他端水，不住地打听他的来历。
返航时，夕阳将海面染成金红色。渔船吃水很深，满载着收获和船员们的喜悦。林老大将宋卫国拉到一边，诚恳地：“宋兄弟，你这本事，留在岸上赶海太屈才了！跟我干吧！我这条船，算你一股！以后收获，咱们三七分……不，四六分！你四，我六！怎么样？”
宋卫国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码头轮廓，心中波澜微动，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笑了笑：“林老大，多谢你看得起。不过，合作入股，总不如自己来得自在。”
他心中已然有了计较。这片大海，比他想象的还要慷慨。他要的，不是寄人篱下，而是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可以自由驰骋的蓝色猎场。买船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在他心中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只是，那笔不菲的船资，像一道鸿沟，横亘在眼前。
渔船靠岸，卸货，售卖。宋卫国虽然不要工钱，但林老大还是硬塞给他一笔丰厚的“辛苦费”，远远超过了他上次卖野山羊的收入。
当他揣着这笔钱，拖着依旧有些虚浮却精神振奋的步伐回到家时，等待他的是孩子们更加热烈的欢迎和妻子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知道，山海之间的路，他已经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而下一步，就是如何跨越那道资金的鸿沟，真正拥有通向这片富饶之海的通行证。
与此同时，胡三也得到了宋卫国此次出海“大显神通”的消息。他眯着眼睛，对前来报信的宋卫民表亲阴恻恻地笑道：“看来，光是盯着他那杆枪，还不够啊……得让他知道知道，在这地面上，光有本事，不行！”
新的风暴，正在海陆之间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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