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仁堂的人，比预想中来得还要快。
钱老翁走后第三晌午，日头正毒，街上都没几个行人。
三四个穿着统一青色短褂、腰板挺得笔直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穿着绸衫、摇着折扇的中年人，径直来到了院门口。
那中年人约莫四十上下，面皮白净，眼神里透着股精明的算计，嘴角习惯性挂着点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什么暖意。
他“哗啦”一声合上折扇，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客栈里外的人都听见：
“哟，这就是最近名声鹊起的白芷大夫的宝地？倒是……挺别致。”
裴九霄正靠在门框上打盹，闻声睁开一只眼，懒洋洋地打量了一下这群不速之客，没吭声，只是握着木棍的手紧了紧。
苏芷从里间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正在分拣的药材，神色平静地看着来人。
“几位是看诊，还是抓药？”
那中年人上下打量着苏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脸上的笑容不变。
“鄙人姓孙，在善仁堂讨口饭吃。听闻白芷姑娘医术高超，连我们善仁堂都束手无策的顽疾，到了姑娘手里都药到病除，特来见识一番。”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夹枪带棒。
苏芷还没开口，裴九霄先嗤笑一声。
“怎么，只许你们善仁堂治病，不许别人治好？治不好还不兴病人找别的活路了？”
孙管事脸上的笑容淡零，目光扫过裴九霄瘸着的腿，又落回苏芷身上。
“这位兄弟言重了。医道精深，各有擅长。我们善仁堂在府城也是有字号的老店，坐堂的先生都是几十年经验的老人，对一些疑难杂症，谨慎些也是为病人负责。”
他话锋一转。
“倒是白芷姑娘，年纪轻轻，用药行针如此……大胆，万一有个闪失，这责任，怕是担待不起啊。”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暗示苏芷年轻冒进，用药不当可能害人性命。
苏芷将手里的药材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抬眼直视孙管事。
“孙管事的意思是，我治好了钱老翁，是运气，还是……不该治？”
孙管事被噎了一下，随即皮笑肉不笑地。
“姑娘误会了。只是提醒姑娘，行医不比别的，稳字当头。有些病，看着简单，内里复杂，用了虎狼之药，一时见效，恐伤及根本，遗祸无穷。”
“哦？”苏芷眉梢微挑。
“那依孙管事看，钱老翁肝郁化火，灼伤肺络之症，当用何药？莫非继续用你们善仁堂开的温补止咳之方，让他咳到灯枯油尽才算稳妥？”
她语气平淡，却字字戳心。
孙管事显然没料到苏芷如此犀利，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他身后一个汉子忍不住喝道。
“放肆！怎么跟我们孙管事话呢！”
裴九霄立刻往前蹭了一步，虽然瘸着腿，但那股混不吝的痞气十足。
“怎么着？想动手啊？老子这条腿是不利索，收拾你们几个还是够用的！”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个焦急的声音插了进来。
“白芷大夫！白芷大夫在吗？救命啊！”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背着个半大子冲了过来，那孩子约莫十来岁，脸色青紫，呼吸极其困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手胡乱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
“怎么回事？”苏芷立刻迎了上去。
那汉子急得满头大汗。
“我、我儿子不知吃了什么，卡、卡住了！憋、憋得不行了！”
是气道异物梗阻！
苏芷脸色一凝。
这种情况，必须立刻处理，否则孩子撑不过几分钟。
孙管事和他带来的人也被这突发状况弄愣了，下意识地退开几步，冷眼旁观，显然想看看苏芷如何应对这真正的急症。
苏芷迅速检查了一下孩子的情况，意识尚存，但明显进气少出气多。
她立刻采用《太素医经》中记载的急救法，从背后环抱住孩子，双手握拳，顶住其肚脐上方，猛地用力向内向上挤压。
一下，两下……
孩子剧烈地挣扎，脸色更加难看。
孙管事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种法子，闻所未闻，简直是胡闹。
第三下！
“咳——噗！”
一块圆溜溜的野果子核混着黏液，猛地从孩子嘴里喷了出来！
“哇——”
孩子随即爆发出响亮的哭声，青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汉子喜极而泣，抱着孩子连连给苏芷磕头。
“谢谢大夫！谢谢神医！要不是您，我家狗娃就……”
周围不知何时聚拢过来的几个镇民也发出惊叹。
“真救回来了！”
“这法子神了！”
苏芷松了口气，扶起那汉子，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
孙管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眼神阴沉地看着苏芷。
他本想看苏芷出丑，没想到反而让她当着这么多饶面露了一手，坐实了医术高超的名声。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白芷姑娘果然……手段不凡。不过，这急救之法，终究是取巧。真正考验医道的，还是对沉疴顽疾的调理。”
“我们善仁堂近日得了一批上好的川贝和野山参，正要举办一个型的品鉴会，广邀同道交流。不知白芷姑娘，可有兴趣前来一叙？”
这话听着是邀请，实则是挑战。
品鉴药材是假，考校医术、让她知难而退才是真。
裴九霄在一旁撇嘴，低声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
苏芷看着孙管事那闪烁的眼神，心中明了。
躲是躲不过的。
善仁堂既然找上门，不应战，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而且，善仁堂药材齐全，或许……能有机会接触到给墨言和裴九霄治赡药材。
她略一沉吟，抬头迎上孙管事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
“既然孙管事盛情相邀，白芷……恭敬不如从命。”
孙管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拱了拱手。
“五日后，善仁堂，恭候大驾。”
完，带着人转身离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墙角的背影，裴九霄凑过来，眉头拧成了疙瘩。
“喂，你真要去啊？那摆明了是鸿门宴！”
苏芷转身往回走，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不去，他们就不会找别的麻烦了吗？既然躲不开，不如去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上好的药材’，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她需要这个机会，也需要借善仁堂这块磨刀石，看看自己这“游医白芷”，究竟能在江湖中走到哪一步。
只是，五日后那场“品鉴会”，恐怕不会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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