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了七日，越往南行，空气越发湿润。第八日午后，车队终于抵达江南首府临安城。
沐晴轻轻掀起车帘，打量着这座闻名遐迩的水乡之城。河道纵横交错，乌篷船在细雨中穿梭，青石板路被雨水浸润得发亮，映照着两旁店铺的灯火。眼前的江南与她想象中温婉的水乡不同，在朦胧烟雨中透着一股不清的压抑。
车队在驿馆前缓缓停下。沐晴刚安顿好行李，驿丞便前来通报：沐姑娘，转运司派人来了，是要核对贡品清单。
来得真快。沐晴眸光微动，整理好衣饰走向前厅。
厅内站着一位身着青色官服的中年官员，见她出来立即行礼：下官转运司主事周明，奉赵大人之命，特来协助姑娘查验贡品。
赵大人？沐晴故作不解。
正是江南转运使赵元培赵大人。周明笑容可掬，赵大人特意吩咐，沐姑娘远道而来，定要好生招待。今晚在望江楼设宴，还请姑娘赏光。
沐晴心中了然。赵元培是赵青山的堂侄，这场接风宴怕是别有用心。但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赵大人太客气了。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送走周明，沐晴回到房中，取出顾流芳所赠的玉牌。玉质温润，上刻繁复的缠枝莲纹。她沉思片刻，将玉牌仔细收好。
傍晚时分，周明亲自前来迎接。望江楼临水而建，是临安城最负盛名的酒楼。沐晴随着周明登上三楼雅间，只见里面已经坐了几人。
主位上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体态微丰，面色红润，正是江南转运使赵元培。见沐晴进来，他笑着起身相迎：这位就是沐姑娘吧？果然气度不凡。
沐晴行礼落座，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席间众人。除了赵元培和周明，还有留着山羊胡的临安知府，以及一位较年轻的市舶司提举。
酒过三巡，赵元培状似随意地问道：听沐姑娘此番前来，除了查验贡品，还要顺带查些旧账？
沐晴执箸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含笑答道：赵大人消息灵通。不过是些漕运往年的账目，殿下吩咐顺道核对罢了。
原来如此。赵元培举杯示意，这些年漕运事务繁杂，账目上若有什么不清楚的，沐姑娘尽管来问本官。
这话得客气，言外之意却再明白不过——漕阅账目，都得经他赵元培过目。
宴席过半，沐晴借故离席，走到廊下透气。夜风带着水汽拂面，她望着楼下往来的船只，心中思绪万千。
姑娘可是觉得闷？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沐晴回头，见是个端着茶盘的侍女。那侍女低着头，将一杯醒酒茶递到她手中，同时极快地在她的掌心划了几下。
沐晴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地接过茶盏。待侍女离去，她展开方才被划过的掌心，那里用胭脂写了个清秀的字。
回到席间，沐晴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前告退。赵元培也不强留，吩咐周明送她回驿馆。
马车行至半路，沐晴忽然开口：周主事，我想去城南的绸缎庄看看。听那里的江南织锦很是有名。
周明面露难色：这个时辰，绸缎庄怕是已经打烊了。
无妨，只是去看看样式。沐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周明只得吩咐车夫改道。马车在城南一处僻静的街巷停下，沐晴下车对周明道：有劳周主事在慈候，我随意看看便回。
她走进巷子，果然看见不远处有家绸缎庄还亮着灯。铺面不大，柜台后站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
见沐晴进来，掌柜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姑娘想要什么料子？
沐晴取出顾流芳的玉牌放在柜上：听贵店的江南织锦很是不错。
掌柜看见玉牌，神色顿时恭敬起来：姑娘请随我来。
他引着沐晴穿过前堂，来到后院一间雅室。推开门，沐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临窗而立。
顾流芳转过身来，桃花眼里带着惯有的笑意：沐姑娘，别来无恙？
顾公子果然消息灵通。沐晴在他对面坐下，我才到临安，你就知道了。
江南算是在下的地盘。顾流芳执壶为她斟茶，赵元培的接风宴，吃得可还舒心？
沐晴端起茶盏，茶香清冽，是上好的龙井。赵大人热情得很，特意提醒我漕阅账目都要经他的手。
顾流芳轻笑：他这是先礼后兵。你可知，就在你赴宴的时候，驿馆里已经有人翻过你的行李了？
沐晴握杯的手微微一紧。
放心，重要的东西我都让人收起来了。顾流芳注视着她，不过沐姑娘，江南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还要深。赵元培不过是个摆在明面上的棋子，他背后的人，才是你要心的。
赵青山？
不止。顾流芳摇头，江南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查军械案，动的可是很多饶利益。
沐晴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顾公子为何要帮我？
顾流芳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唇角微扬：或许是因为，我看不惯有些人吃相太难看。
窗外，细雨又悄然而至，打在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沐晴望着迷蒙的夜色，知道这场江南烟雨之中，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而她的棋，才刚刚开始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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