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一时沉默下来。
白菊轻轻走进来，在门帘外柔声问：“姐，晚膳做好了。是就用呢？还是等一会儿？”
秀宜温声道：“就用吧，摆在茶几上。”边边朝张正军微微勾起唇角，语气更加软和，“委屈哥哥随便用些。”
白菊答应着，和白芍掀帘进去，把手里提着的两个大食盒放在茶几上。
白芍揭开食盒盖子，把食盒里的菜一一摆出来。
张正军惊奇看看茶几上的菜品——竟全是自己爱吃的，又看看妹妹：“宜姐儿竟然还记得我爱吃些什么菜？”
秀宜眸光柔软，神情中带着些怀念：“当然记得。你可是我唯一的亲哥哥。”
张正军心里一酸：自己这个妹妹，性子过于执拗，从不曾过软和话。这次若不是她病中软弱了些，怕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她原来也这样惦念着自己……
秀宜见他神情，猜他心中所想，柔柔地道：“哥哥请自便。妹妹我实在乏力得紧，就不跟哥哥客气了。”
白菊、白芍恭敬地道：“请大少爷用膳。”
白菊先盛了一碗汤，一勺一勺喂秀宜喝。
白芍站在张正军身旁，替他布菜。
兄妹俩静静用完晚膳。
张正军起身告辞：“妹妹且好生养着。哥哥有时间就来陪你。”
秀宜微微喘息着，倚在靠枕上，眼巴巴地望着张正军：“哥哥有时间一定要前来看我呀。白芍，替我送送哥哥。”
张正军望着秀宜强撑着的眸子，眼睛又酸又涩，心里软得不像样，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柔声道：“放心。哥哥有时间就来陪你。好好歇着。”
见秀宜疲乏地闭上眼睛，才轻手轻脚向房门外走。
白芍忙跟上去，一直送出院子。
张正军停下脚步，叮嘱白芍：“好生照顾你家姐，有什么需要的就来告诉我。”
白芍忙恭敬地答应了。
张正军迟疑了下，还是低声对白芍道：“哪里有男子会喜欢瘦骨伶仃的女孩子？李静竹这样，分明是不安好心。劝着些你家姐”。
白芍忙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眉目含笑：“大少爷，您放心。姐是一诺千金的性子。她既然答应您不再减肥，便是已经想通了，还求大少爷多来看看姐。姐也就只还肯听您的话。”
张正军点点头，似还有话想，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发出声音，转身大步走了。
白芍关了院门。
张正军顺着石板路，转过一个弯，却听见熟悉的呜咽之声。一抬头，便看见江婉欣，正倚在不远处亭子里的美人靠上。她的丫鬟侍墨正在旁边低声劝慰。
张正军自然而然便要上前劝慰，心里却响起秀夷声音，“哥哥，她明明只要事实就好，为什么偏要‘不怪表姐怪自己’这类让你误会的话？”不由就停下了脚步，却听见侍墨惊喜的喊声：“姐，大少爷来了。”
张正军只得迎上前去，脸上扬起笑：“表妹怎么在这儿？是谁欺负你了？哭成这样。”
侍墨嘴快地道：“是大姐……”
“侍墨。”丫鬟的话尚未完，便被江婉欣打断了。
江婉欣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哀哀地道：“表哥。不怪表姐，是欣儿不好。呜呜呜……”
张正军的心沉了下去，闭了闭眼，还是问：“宜姐儿怎么你了？”他越是问，江婉欣越不肯，只口口声声怪自己，不怪表姐。
张正军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愤怒。
他想：若不是宜姐儿事先破了，只怕自己又会急急忙忙地去责怪宜姐儿，替她撑腰吧？这些年都是这样，她只是哭一哭，两句模棱两可，惹人误会的话，自己便急不可耐去替她撑腰，斥责宜姐儿。可宜姐儿分明什么也没做。到底是自己太蠢呢？还是这离间太高明？
张正军的心冷下来，慢慢道：“表妹是自己回去呢？还是我送你回去？”
江婉欣的呜咽声噎在喉咙里，不知道是哭出来还是吞回肚里，眸子里满是疑惑和不可置信，还带着点惊慌——表哥不是应该去斥责表姐吗？怎么要送自己回去？
薄暮时分的漫霞光里，张正军望着江婉欣微微张开的红唇，瞪得圆鼓鼓的眼睛里不敢置信的神情，突然想起鱼缸摆动着尾巴的金鱼，忍不住笑起来：自己前些年是糊涂油蒙了心吗？怎么就对她深信不疑，疼宠有加的？
摇摇头，张正军绕过那主仆俩，自顾自大踏步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而去。身后传来江婉欣带着哭腔的呼喊：“表哥？表哥。等一等我……哎哟……”丫鬟侍墨惊惶的声音：“姐，姐……大少爷，姐扭到脚了……”
张正军略停一停，又大步往前走去。
江婉欣慢慢站起身来，眼睛里浮上怒色，久久不语。
丫鬟侍墨屏气敛声，大气也不敢出。
晚霞散去，色暗下来，江婉欣才缓缓走向自己的院子，侍墨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幸得她住的院子离得不远，在秀夷院和张正军的院子中间。
当最后一缕霞光散去，色完全黑沉下来，主仆俩敲响了自家院子的门。
丫鬟弄琴正急得不行，差出去找饶丫鬟们都回来了，哪也没有见到姐。
一听到门响，弄琴一边问：“可是姐回来了？”一边急忙亲自去开院门。
院门刚一打开，一巴掌推得弄琴一趑趄，手里的风灯晃晃悠悠，眼前黑影一闪，“扑扑扑”的绣花鞋在石板路上跑动的声音……
“姐？”弄琴惊疑地刚一开口，就见昏暗的风灯下，侍墨正朝自己微微摇头，忙噤了声。
侍墨已匆匆追着江婉欣而去。
弄琴张了张嘴，默默关上院门。
江婉欣进了自己房间，乒在床上，痛哭失声——她是真伤心了。在江府住了将近八年，那兄妹俩一直对她迁就顺从。
不想今儿先是在做妹妹那听到“寄人篱下”四个字，还生平第一次吃了闭门羹，想跟当哥哥诉诉苦，又被当哥哥无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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