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水滴轻响，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充斥着喊杀与血腥气的厂房里，激起了无形的涟漪。
追侥四海帮众动作齐齐一滞，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住了手脚。连那个满脸水泡、状若疯狂的头目，也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惊疑不定地望向祭坛方向。
陈渡和阿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趁机喘息。陈渡握斧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力竭与肾上腺素退去后的虚脱。阿青靠在他身侧，呼吸急促，半边肩膀已被鲜血浸透，脸色白得吓人。
寂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装神弄鬼！”头目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厉声喝道，“给我上！剁碎了他们！”
帮众们再次鼓噪起来，举起兵龋
就在此时——
“咕噜……咕噜噜……”
一阵沉闷的、如同沸水翻滚的声音，从祭坛方向传来，越来越响！与此同时，地面上那个巨大的、用暗红颜料绘制的“厄眼”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图案中央那空洞的眼睛位置，竟开始汩汩地向外冒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不是颜料！是真正的血！带着浓重腥气和那甜腻香气的血！
血水迅速蔓延，染红了祭坛周围的地面，并向四周扩散。那翻滚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四海帮的帮众们被这超自然的恐怖景象吓住了，冲锋的势头再次停滞，不少人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下意识地向后退却。
“怕什么！不过是些江湖把戏！”头目强作镇定，但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突然，厂房顶棚上那个破洞处，那个瘦的黑影再次出现！这一次，他手中多了一个的、白色的东西——正是昨夜他留在土地庙前的那个无面纸人！
只见他将纸人往下一抛！
纸人轻飘飘地落下，不偏不倚，正落在那个不断冒血的“厄眼”图案中央！
纸人接触血水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汹涌的血水仿佛找到了目标，不再四处漫延，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疯狂地向纸人汇聚！纸人那空白的脸上，朱砂点的红点骤然亮起妖异的光芒，它那单薄的身体在血水中迅速膨胀、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要从中钻出！
“呃……啊……”
一阵非人非兽、充满了痛苦与怨毒的嘶吼，毫无预兆地在每个人脑海中直接响起！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四海帮的帮众们彻底崩溃了。他们丢下武器，发出惊恐的尖叫，如同没头苍蝇般向着厂房大门和后门疯狂逃窜，互相推搡、践踏，乱成一团。就连那个头目，也被这无法理解的恐怖吓破哩，连滚爬爬地混入溃逃的人群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厂房内，转眼间只剩下陈渡、阿青，以及那个在血池中央不断扭曲膨胀的诡异纸人。
甜腻与血腥混合的气味浓郁到令人窒息。血池翻滚着，咕嘟作响，仿佛下面连接着某个巨大的血库。那纸人已经膨胀到半人高，形状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胸口那点朱砂红得滴血，散发出不祥的光芒。
“走！”陈渡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脑海中被那嘶吼搅动的眩晕感，拉起几乎站立不稳的阿青，就想趁乱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
然而，他们刚迈出两步，就发现厂房的大门和后门，不知何时，竟然被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黑暗笼罩了！那黑暗翻滚着，隔绝了内外，任凭他们如何推搡撞击，都纹丝不动！
他们被困住了！
与此同时，血池中央那扭曲的纸人，猛地停止了膨胀。它静止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向了陈渡和阿青的方向。
它没有面孔，但陈渡和阿青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怨毒、充满了无尽恶意的“视线”，牢牢锁定了他们。
纸人抬起了一只由血水凝聚而成的、模糊的手臂，指向他们。
“咕噜噜……”血池沸腾得更加剧烈，更多的血水从“厄眼”中涌出，汇聚成一道道粘稠的血流，如同触手般，朝着陈渡和阿青蜿蜒爬来！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无法抗拒的压迫福
陈渡挥动铁斧，砍向最近的一道血流。斧刃划过，血水四溅，但那被斩断的血流瞬间又融合在一起，继续前进。物理攻击无效！
阿青试图用火铳射击那纸人，但扣动扳机，只发出空洞的撞针声——弹药早已在刚才的打斗中用尽。
血流越来越近，那甜腻腥臭的气味几乎让他们窒息。脑海中那怨毒的嘶吼再次响起，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耳边尖啸，搅得他们心神涣散，四肢发软。
绝望如同冰冷的江水，淹没了两人。
就在第一道血流即将触碰到阿青脚踝的刹那——
厂房顶棚破洞处，那个瘦的黑袍人，如同一片枯叶般，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正好落在陈渡和阿青与那血池纸人之间。
他背对着陈渡和阿青，面向那恐怖的造物。
他从宽大的黑袍中，取出了那个木刻的、雕刻着“厄眼”的面具，缓缓戴在了脸上。
然后，他举起双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对巧的、黑色的铜铃。他开始摇晃铜铃，铃声不再清脆，而是变得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韵律，与脑海中那怨毒的嘶吼抗衡着。
随着他的铃声，那蔓延的血流速度明显减缓了一些，血池中央那纸饶动作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黑袍人一边摇铃，一边用那种含混不清的古怪语言，低声吟唱起来。他的声音透过面具，变得更加非人，仿佛在与那个由血水和怨念构成的怪物沟通，或者……命令？
陈渡和阿青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这个黑袍人，他到底是谁？他是在帮我们，还是在……进行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仪式？
黑袍饶吟唱声越来越高，铃声也越来越急促。血池翻滚着，纸人发出更加尖锐的、仿佛挣扎般的无声嘶吼。两股无形的力量在厂房内激烈碰撞，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牙酸的压力。
突然，黑袍人猛地停下摇铃，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血池中央的纸人，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音节！
纸人胸口的朱砂红芒猛地爆闪，随即迅速黯淡下去。那扭曲的形体开始剧烈颤抖，然后如同被戳破的气囊般，迅速干瘪、收缩，最终重新变回那个轻飘飘的、无面的纸人，落回血泊中，不再动弹。
与此同时，地面上那个巨大的“厄眼”图案停止了冒血，翻涌的血池也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浓郁不散的血腥气。
笼罩在门窗上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外面微亮的光。
黑袍人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们，微微喘息。他缓缓摘下面具，收入怀中，却没有转身。
陈渡扶着几近虚脱的阿青，看着那神秘黑袍饶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疑问和劫后余生的恍惚。
“你……究竟是谁？”陈渡忍不住开口，声音嘶哑。
黑袍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用那干涩沙哑的声音，缓缓了三个字：
“守墓人。”
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穿过狼藉的厂房，从大门处消失不见，只留下陈渡和阿青，站在逐渐亮起的晨光中，面对着满地的血腥和一个更加深邃难解的谜团。
守墓人？为谁守墓？为这条河？还是为那些被献祭的亡魂？
染坊内的危机暂时解除，但笼罩在江淮府上空的厄眼阴云，却似乎更加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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