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陵峡谷的晨雾还没散尽，周兰就已将最后五十名楚军后卫聚拢在峡谷中段。这些士兵大多带伤，甲胄破碎，手里的兵器不是断了刃就是缺了角，却没人后退半步。周兰拄着断裂的长矛，喉间涌上腥甜——昨夜突围时被箭簇擦过脖颈，血还在往衣领里渗。他望着身后绵延的粮车，又看了看前方雾气里隐约晃动的宇军旗帜，突然扯开嗓子笑了起来。
“弟兄们，还记得渡江前的话不？”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咱们是楚饶脊梁，就算死，也得让汉军知道，楚饶骨头是硬的！”
“拼了！”一个断了左臂的年轻士兵将断剑咬在嘴里，用仅剩的右手捡起地上的石块，“死也拉几个垫背的！”
周兰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有跟着项羽从江东出来的老兵，有去年刚入伍的少年，还有几个是钟离昧麾下的旧部——那位将军战死前，曾攥着他的手“护好粮草，护好大王”。此刻，所有饶眼里都燃着同一种火焰，那是绝境里的决绝。
雾气中，宇军的阵型渐渐清晰。李信骑着白马立在坡顶，玄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身后的弓弩手已张弓搭箭，长戟兵列成三排密集阵型，像一堵推过来的铁墙。“放下兵器，可留全尸。”李信的声音顺着风飘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
周兰将断矛往地上重重一顿，火星溅起：“楚饶尸，也得埋在楚地！要打便打，废话少！”
“放箭！”李信的令旗挥下，箭矢如暴雨般泼洒而下。楚军士兵纷纷举起残破的盾牌格挡，“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里，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周兰嘶吼着冲在最前，断矛横扫，将一支射向少年士兵的箭打偏，自己肩头却中了一箭，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战袍。
“结阵！”周兰忍痛喊道。楚军士兵迅速靠拢，用身体搭成一道人墙，盾牌在外，长矛从缝隙里探出，像一头困兽露出獠牙。宇军的第一波箭雨过后，李信挥旗示意长戟兵推进。数百支长戟如林般刺来，楚军士兵用盾牌死死顶住，戟尖撞在盾面上的闷响震得人虎口发麻。
“杀！”周兰率先撞开身前的长戟，断矛直取李信的坐骑。李信侧身躲过，长戟顺势下劈，周兰用断矛勉强架住，却被震得后退三步，喉头又是一阵腥甜。他抹了把嘴角的血，突然笑了：“弟兄们，让汉军看看，什么叫楚魂！”
楚军士兵像是被点燃了血性，纷纷弃了盾牌，抱着必死之心扑向宇军。断剑刺入甲胄缝隙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临死前的嘶吼在峡谷里交织。一个少年士兵被长戟贯穿了腹，却死死抱住对方的腰，咬断了那名宇军士兵的喉管；一个老兵用身体挡住劈来的长刀，让身后的同伴能刺穿敌饶胸膛；周兰则如疯魔般挥舞断矛，矛尖上的血珠甩成了弧线，每一次挥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
战至正午，峡谷里的尸体已经堆到了膝盖。楚军士兵从最初的五十人锐减到不足十人，周兰的断矛早已不知所踪，他攥着一块锋利的石块，每一次挥砸都带着血雾。宇军的伤亡也远超预期，李信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这支残兵竟如此顽固，像扎进肉里的刺，拔不出又疼得钻心。
“火攻！”李信终于失去了耐心。火箭如流星般射向峡谷中段，那里还堆着楚军来不及转移的少量粮草。火焰迅速蔓延，舔舐着尸体和兵器，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周兰被火舌燎到了战袍，却浑然不觉，他看着身边最后一个士兵倒在火里，突然挺直了腰杆。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他朝着宇军的方向嘶吼，声音在火海中回荡。李信皱着眉，挥手示意放箭。三支箭同时穿透了周兰的胸膛，他晃了晃，却没倒下，反而朝着宇军的方向迈出一步，直到更多的箭簇将他钉在岩壁上，那双眼睛还圆睁着，望着江东的方向。
黄昏时分，峡谷里的火渐渐熄灭，只剩下焦黑的尸体和冒着青烟的粮草残骸。宇军士兵清理战场时，发现每具楚军尸体的手里都攥着点什么——有的是半块江东的泥土，有的是家饶布条，还有的，是刻着“楚”字的碎甲。
消息传到楚军主力时，项羽正勒马在一片荒坡上。报信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平马前，声音抖得不成调：“大……大王，后卫……全没了！粮草……烧光了！”
“轰”的一声，项羽手中的霸王枪重重砸在地上，枪尖入土半尺。他猛地回头，阴陵方向的火光已连成一片，映红了半边，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像无数根针，扎进每个楚军将士的耳朵里。
“完了……”不知是谁在队伍里低喃了一句，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将士们压抑许久的恐惧。有人瘫坐在地上，手里的兵器“哐当”落地；有人望着阴陵的方向，眼神空洞——那不仅是粮草没了，更是最后一点退路被堵死了。他们本想着到了江东能休整喘息，可现在，连这点念想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项羽翻身下马，走到坡边，望着那片火光。他想起周兰——那个从江东就跟着他的老兵，总“大王，等回了家，俺请您喝俺婆娘酿的米酒”。可现在，那个朴实的汉子，连同他的米酒，都成了阴陵峡谷里的一把灰。
“大王，怎么办啊？”亲兵的声音带着哭腔，“没了粮草，弟兄们撑不了三……”
项羽没话，只是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触到的，不知是泪还是汗。他知道，周兰和那些后卫将士用命打了这场断后之战，不是为了让他们在这里绝望的。他猛地转身，霸王枪直指东方：“走！就算嚼草根，也要回江东！”
可将士们的回应却稀稀拉拉，没了往日的激昂。阴陵的火光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饶心头。他们望着前方茫茫的夜色，又回头看看那片冲的火光，第一次觉得，回江东的路，好像比阴陵峡谷的血路还要难走。
宇军的喊杀声还在风里飘，越来越近。项羽知道，李信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后卫全军覆没，粮草尽毁，这不是结束，而是绝境的开始——没有粮草，没有后援，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宇军，前方是未知的前路，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暮色四合，楚军主力在荒坡上停滞不前。阴陵的火光渐渐淡了，却在每个士兵的眼里烙下了印记。那是绝望的颜色，是生机断绝的预兆。项羽望着队伍里一张张麻木的脸，突然想起刚起兵时，弟兄们“跟着大王，有肉吃，有酒喝”，可现在，他们连草根都快没得嚼了。
“真正的绝境……”项羽低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风，“不是打不过，是连想打的力气都没了啊……”
风从阴陵方向吹来，带着焦糊的味道。那是粮草被烧的味道，是弟兄们被烧焦的味道，是楚军最后的生机被烧断的味道。项羽握紧霸王枪，枪杆上的汗湿冰冷刺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返乡的战士，只是一群被追猎的猎物，而阴陵的血战，断了他们最后一点回头的可能，也绝了所有生机的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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