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儿,老辈子传下来一句话,刻在骨头里的:“宁睡孤坟,不宿古庙。”
这话我打记事起就听爷爷念叨,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时候只当是吓唬孩的瞎话,跟“再哭山猫子来叼你走”一个性质,直到我八岁那年秋,跟爷爷去几十里外的镇子上赶集,回来晚了,才真正明白了这话的分量。
那会儿短,集散得晚,爷俩紧赶慢赶,走到山脚下时,日头已经彻底沉下去了,就剩西边角一丝鱼肚白,死气沉沉地挂着。
山风像刚磨快的刀子,贴着地皮刮过来,卷起枯叶碎石,打得人脸生疼。
头顶上墨黑的云团子压得极低,沉甸甸的,眼见着一场山雨就要兜头浇下来。
“爷,快下雨了!”
我缩着脖子,声音带着哭腔。
山路才走一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爷爷抬头看了看,花白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嘴里咂摸着旱烟袋,却没点着。
他四下张望,目光最后落在前面不远处的山坳里。
我也顺着看过去,影影绰绰的,能看见一角翘起来的飞檐,黑乎乎的,像个蹲伏的巨兽。
是座庙。看着就荒废很久了。
“走,去那边……”
我心头一喜,扯着爷爷的袖子就要往那边奔。
能躲雨就行,管他破不破。
谁知爷爷一把将我拽了回来,手劲大得吓人,捏得我胳膊生疼。
“不去那儿!”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我从没听过的严厉,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为啥?爷,要下雨了!”
我急了,风刮得更猛,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零星砸下来,冰凉。
爷爷不答话,只是死死盯着那庙的方向,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拉着我,非但没有往庙里走,反而深一脚浅一脚地绕开了那条通往庙宇的荒草径,朝着旁边一片黑黢黢的乱葬岗子走去。
“爷!”
我几乎要哭出来。
那坟堆子里,东一个西一个的土包,有的塌了半边,露出黑窟窿,残破的纸幡在风里抖索着,像招魂的手。
这地方比那破庙吓人多了!
“坟里睡的是死人,埋下去就安生了。”
爷爷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那庙……不一样,不清里头有什么东西‘活’着。”
他不由分,在一座看起来稍微完整些的荒坟后面找了个背风的凹处,扯了些干枯的蒿草垫在地上,拉着我蜷缩下去。
坟土的阴冷气息立刻透过薄薄的衣衫往骨头缝里钻。
爷爷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用他有些破旧的夹袄裹住我大半身子,自己却暴露在越来越急的山风冷雨里。
我又是怕,又是冷,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听着外面风声呜咽,像无数野鬼在哭,雨点打在坟头枯草上,噼啪作响。
旁边就是不知埋了多久的死人,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我死死闭着眼,往爷爷怀里钻,可那寒意像是活的,一丝丝地缠绕上来。
爷爷的胸膛起伏着,呼吸粗重,他也没睡。
不知过了多久,雨好像了些,但风没停,反而更冷了,像要把人冻僵。
我实在熬不住了,手脚都麻木了,牙齿哒哒地磕碰。
爷爷搂着我的手臂也早就僵硬冰凉。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就去庙里躲一会儿,就一会儿,等身子暖和点就出来。爷爷睡着了,不会知道的。
这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对温暖的渴望压倒了对那未知庙宇的恐惧,甚至压倒了对这片坟地的惧怕。
我心翼翼地,一点点从爷爷怀里挪出来。
他似乎太疲惫了,竟没有察觉。
我心脏狂跳,猫着腰,蹑手蹑脚地绕开一个个坟包,朝着山坳里那座庙的模糊轮廓摸去。
离得近了,才看清这庙比远处看着更破败。
门早就烂没了,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门洞,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屋顶塌了半边,露出歪斜的椽子。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里面一股混合着霉烂、尘土和某种不清道不明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作呕。
但里面好歹能遮点风。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硬着头皮钻了进去。
庙里比外面更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破洞处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内部大致的轮廓。
空间不大,空荡荡的,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碎瓦砾。
正对着门的,是一个神台,上面供着一尊塑像。
借着那点微光,我眯着眼仔细看。
那塑像不是常见的金刚菩萨,也不是土地山神,竟是个穿着普通布衣长衫的书生。
书生面容清瘦,脸上带着一种……一种极其古怪的笑容。
那不是慈悲,也不是威严,嘴角微微向上翘着,眼睛似闭非闭,像是在看你,又像是没看,透着一股子不出的邪性。
他手里捧着的也不是玉笏或宝剑,而是一本用石头雕成的书,书是翻开的。
这笑容让我心里直发毛,比外面坟地的死人脸还让人不舒服。
我赶紧移开目光,不敢再看,摸索着走到墙角一处看起来还算干燥、头顶也没漏雨的地方,抱着膝盖坐了下来。
身子缩成一团,尽管庙里空气依旧阴冷,但好歹没了那割肉似的山风,我僵硬的手脚终于慢慢恢复了一点知觉。
强烈的疲惫感涌上来,我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眼皮开始打架。
就在我意识模糊,将睡未睡的时候——
“哗啦——”
一声清晰无比的,书页翻动的声音,猝然在死寂的庙堂里响起。
我浑身一个激灵,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汗毛根根倒竖!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神台上,石像手里捧着的,那本石书!
庙里只有我一个人!
那石书页子,厚重,坚硬,它怎么可能……自己翻过去?
我猛地抬头,瞪大眼睛,惊恐万状地望向那书生塑像。
黑暗中,他那古怪的笑容似乎更加清晰了,嘴角的弧度仿佛在我抬眼的瞬间,又向上弯了一丝。
那本石书,在他手中,依旧保持着翻开的姿态,但借着那微光,我好像看到,上面刻着的、原本我以为只是装饰的模糊字迹,似乎……动了一下?
不,不是动,是光线太暗,我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可那“哗啦”声,犹在耳边,清脆得吓人。
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想跑,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瘫坐在那里,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
死寂。
比坟地里更沉重的死寂笼罩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快要跳出胸腔。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石像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带着那永恒不变的、诡异的微笑,俯瞰着瘫软在地的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亮的。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从破屋顶的窟窿里照进来,勉强驱散庙内部分黑暗时,我才发现自己能动了。
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冲出那座古庙,奔向爷爷昨晚栖身的地方。
爷爷已经醒了,正站在坟包旁,焦急地四处张望。
看到我从庙的方向跑来,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把将我拉过去,上下摸索着,声音都在发颤:“你……你昨晚进去了?”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语无伦次地把昨晚的经历断断续续了出来。
爷爷听完,半晌没话,只是死死盯着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古庙,眼神里是深深的恐惧和后怕。
他什么也没再,拉起我的手,几乎是拖着我,头也不回地沿着山路往下狂奔,一次也没有回头。
直到跑出那座山,回到有人烟的村口,爷爷才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着惊魂未定的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庙……邪性啊,”
他喃喃道,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早年间有个赶考的书生,心术不正,学问不用在正道上,专写些污秽淫邪的文章害人,后来不知怎么死在了那山坳里。乡人可怜他,给他修了个庙塑了像,指望他安生。谁知……”
他顿了顿,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那庙盖成后,但凡有躲雨过夜的人,进去时还好好的,出来没多久,就都……疯了。满嘴胡话,的都是那书生书里写的龌龊东西,没过几就……唉。后来就没人敢去了,庙也荒了。”
“那石书……”我颤声问。
爷爷摇摇头,眼神晦暗:“没人知道那是本什么书。只知道,那书页……听在特定的时辰,或者遇到特定的人,它会自己翻页……谁看见了,谁……就完了。”
我猛地想起那石书上似乎动了一下的模糊字迹,还有那冰冷的、自己翻动的“哗啦”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灵盖,整个人如坠冰窖。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靠近任何荒废的庙宇。
而“宁睡孤坟,不宿古庙”这句话,也成了我刻在骨子里,再也不敢质疑半分的铁律。
那本石书,后来到底有没有再翻动过,我不知道,也永远不想知道。
我只记得,那个布衣书生塑像,脸上那古怪的,仿佛洞悉一切,又充满恶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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