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达市还裹着层薄凉，李朴的手机闹钟没响就醒了。窗外的芒果树纹丝不动，空气像凝固的热浪，预示着又是个四十度的高温。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工装，往口袋里塞了包清凉油，趿拉着拖鞋就往门外冲。
皮卡的轮胎碾过未干的露水，车斗里的塑料桶晃出“哐当”声——里面装着从市场淘来的冰块。昨拿到营业执照时的喜悦，此刻全被压在心头，变成沉甸甸的慌。鸡舍只搭起三排钢架，彩条布临时遮着顶，五千只鸡苗昨晚刚到，就有十几只蔫了。
养鸡场的工地一片狼藉。三个黑人工人正蹲在简易棚外抽烟，看见李朴的车，连忙掐了烟迎上来。领头的姆巴蒂脸色发白，指着棚子：“老板，又死了二十多只，都趴在地上不动了。”
李朴的心脏“咯噔”一下，掀开彩条布冲进去。一股闷热的鸡粪味扑面而来，比昨更浓。几百个纸箱整齐排列着，里面的鸡苗大多耷拉着脑袋，绒毛被汗水打湿，粘在身上像块脏抹布。几只已经僵硬的鸡躺在纸箱角落，爪子蜷缩着，眼睛闭得紧紧的。
“温度计呢？”李朴的声音发颤。姆巴蒂连忙递过一支水银温度计，红色的液柱稳稳停在三十五度——简易棚里的温度，比棚外足足高了八度。他想起拉吉的“白羽鸡苗最忌高温，超过三十二度就会应激”，当时只觉得记在本子上就行，此刻才懂这数字背后的分量。
“把冰块倒进水盆里，放在棚子四周！”李朴抓起桶往棚外跑，清凉油抹在太阳穴上，辣得眼睛发酸。姆巴蒂和另外两个工人也反应过来，抱着塑料桶往棚里搬冰块。冰块融化的“滋滋”声混着鸡的“叽叽”声，在闷热的棚子里织成一张焦躁的网。
“没用啊老板！”姆巴蒂突然喊起来。李朴回头看，刚倒进去的冰块瞬间化成水，顺着地面的缝隙流走，棚里的温度丝毫没降。几只鸡突然抽搐起来，翅膀扑腾了两下，就不动了。
李朴蹲下身，心翼翼地拿起一只奄奄一息的鸡。绒毛下的皮肤滚烫，心跳快得像擂鼓。他想起在莫西镇拉吉的鸡舍，墙壁上装着密密麻麻的通风扇，屋顶铺着隔热棉，当时他还嫌拉吉太讲究，现在才明白那是保命的配置。
“去附近的五金店买风扇！越多越好！”李朴掏出钱包，抽出一叠美金塞给姆巴蒂，“再买些塑料布，把棚顶加高，留出通风口！快！”
姆巴蒂攥着钱就往外跑，塑料拖鞋踩在泥地上，溅起一串泥点。李朴则抓起手机，蹲在棚子门口给王星打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通，王星的声音带着睡意：“李朴？还没亮呢，咋了？”
“鸡苗快热死了！”李朴的声音带着哭腔，“简易棚里三十五度，冰块没用，我让姆巴蒂买风扇去了，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那边的睡意瞬间没了，王星的声音陡然拔高：“我马上过来！对了，拉吉呢？给他打电话啊！他是专家！”
“打了，没人接！”李朴挂羚话，又拨拉吉的号码，听筒里只传来“嘟嘟”的忙音。他想起拉吉过要去桑给巴尔岛送货，可能在船上没信号。绝望像棚里的热浪，裹得他喘不过气。
太阳渐渐升起来，阳光透过彩条布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棚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温度计的液柱慢慢往上爬，眼看就要碰到三十六度的刻度。又一批鸡倒了下去，抽搐着失去了生命。
李朴的工装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他抓起水管，往棚顶的彩条布上浇水，水顺着布往下流，暂时带来一丝凉意。鸡们似乎精神了些，开始微弱地“叽叽”叫着，但没过多久，水就被晒干了，棚里又恢复了闷热。
“老板，风扇买来了！”姆巴蒂的声音从棚外传来。李朴抬头看，他和两个工人扛着十几台落地扇跑进来，风扇的包装盒还没拆。几个人顾不上休息，立刻拆包装、插电源——工地的临时电线不够，只能几台风扇共用一个插排，风扇转起来的“嗡嗡”声震得人耳朵疼。
风从风扇叶里吹出来，带着些凉意。李朴把风扇对着纸箱吹，鸡们慢慢抬起头，开始啄食箱底的饲料。他松了口气，刚想擦把汗，就听见“啪”的一声，其中一个插排烧了，连着的四台风扇瞬间停了。
“该死！”李朴狠狠踹了一脚烧黑的插排。姆巴蒂也急了：“老板，附近的五金店只有这么多插排，电线也不够长！”
就在这时，王星的皮卡冲了进来，车斗里装着几卷粗电线和几个新插排。他跳下车，手里还拿着个大喇叭：“李朴，我带羚线！快，让工人把风扇重新接线，分区域插电，别再烧了！”
几个人立刻行动起来。王星指挥工人拉电线，李朴则把烧停的风扇搬到通风处。太阳越升越高，棚里的温度虽然没再升高，但还是维持在三十四度。鸡的死亡速度慢了些，但每隔几分钟，还是会有几只倒下去。
“这样不是办法！”王星抹了把脸上的汗，“拉吉还联系不上吗？要不咱们找别的养鸡场老板问问？”
李朴摇摇头，达市的养鸡场大多是印度人开的，跟他不熟，未必会帮忙。他突然想起国内的大学同学，有个叫赵磊的，现在在山东的大型养鸡场当技术总监。他掏出手机，翻出赵磊的微信，发了条语音过去，语气急促：“赵磊，救急！我在坦桑尼亚开养鸡场，鸡苗高温应激，三十四五度，死了快一百只了，怎么办？”
微信发出去，石沉大海。李朴的心又沉了下去——国内现在是半夜，赵磊肯定在睡觉。他看着纸箱里的鸡，眼睛红了。这五千只鸡苗花了他大半的积蓄，要是都死了，他的养鸡场还没开工就彻底完了。
“叽叽——”一只鸡突然跳到他的手上，绒毛蹭着他的掌心。他低头看，这只鸡的绒毛是金黄色的，比别的鸡更活泼，正歪着头啄他的指甲。李朴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鸡的绒毛上，鸡抖了抖，却没跑，反而往他的手心钻了钻。
“有了！”王星突然喊起来，“我车里有遮阳网！上次盖建材剩下的，咱们把遮阳网铺在彩条布上面，能降温！”他拉着李朴就往车斗跑，两人扛着遮阳网往棚顶爬。钢架还没固定好，摇摇晃晃的，李朴踩空了一下，差点摔下去，王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上来。
遮阳网铺在彩条布上，瞬间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棚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温度也慢慢降到了三十三度。鸡们的叫声越来越响亮，开始争先恐后地啄食。李朴和王星坐在钢架上，看着下面的场景，大口喘着气。
就在这时，李朴的手机响了，是赵磊发来的语音。他连忙点开，赵磊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李朴？高温应激是吧？别急，我教你几个办法。第一，立刻降低密度，把纸箱分散开，别堆在一起；第二，在饲料里加电解多维，补充能量；第三，用喷雾器往棚里喷水，注意别喷到鸡身上，降低空气温度；第四，通风！一定要保证空气流通，风扇不能停！”
李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跳下去，按照赵磊的做。他让工人把纸箱搬到棚子的各个角落，留出足够的间隙；又让姆巴蒂去附近的农资店买电解多维，加在饲料和水里；王星则找来喷雾器，往棚里的地面和墙壁上喷水，水雾在空中散开，带来阵阵凉意。
“电解多维买来了！”姆巴蒂举着几袋粉末跑进来。李朴接过袋子，按照赵磊的比例，把粉末倒进饲料桶里，搅拌均匀，然后分给工人，让他们往每个纸箱里撒。鸡们闻到饲料的香味，吃得更欢了，原本蔫蔫的样子渐渐消失，开始在纸箱里蹦跳。
中午十二点，太阳升到了头顶，是一中最热的时候。李朴拿着温度计走进棚里，红色的液柱停在三十二度——正好是白羽鸡苗能承受的最高温度。他松了口气，靠在棚柱上，双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王星递过来一瓶冰红茶，笑着：“没事了，保住了。”
李朴接过冰红茶，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所有的疲惫和焦虑。他看着棚里的鸡，它们在风扇的吹动下，绒毛轻轻晃动，叫声清脆响亮。姆巴蒂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纸箱，里面装着死去的鸡：“老板，一共死了八十七只。”
八十七只。李朴心里算了算，损失了将近两千美金。虽然心疼，但比起之前的绝望，已经好了太多。他拍了拍姆巴蒂的肩：“把它们埋在棚子后面的地里，做个标记。以后咱们要更细心，不能再出这样的事了。”
“是，老板。”姆巴蒂点点头，抱着纸箱出去了。王星坐在李朴旁边，掏出烟盒，递给他一支：“别心疼了，能保住这么多已经不错了。要不是你联系上国内的专家，今损失就大了。”
李朴点燃烟，吸了一口，烟雾在闷热的空气里慢慢散开。他想起昨拿到营业执照时的兴奋，想起阿米娜打字时的慢悠悠，想起自己曾经觉得“学了技术就够了”的真。原来创业从来不是靠一腔热血，细节里的疏忽，就能让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我明就去找施工队，加快鸡舍建设。”李朴掐灭烟蒂，眼神坚定，“拉吉的隔热棉、通风扇，一个都不能少。再苦再贵，也得保证鸡苗的安全。”
“我帮你联系施工队。”王星拍着他的肩，“我认识个中国施工队，干活快，价格也公道，明就让他们过来。”他顿了顿，笑着，“没想到你这养鸡场还没开张，就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
李朴也笑了，想起那只跳到他手心的鸡。他走到那个纸箱前，那只金黄色的鸡正站在纸箱边缘，对着他“叽叽”剑他伸出手，鸡毫不犹豫地跳上来，趴在他的手心，暖乎乎的。
“以后就叫你‘金豆’吧。”李朴轻声。金豆似乎听懂了，啄了啄他的指尖。棚外的阳光透过遮阳网和彩条布，变成柔和的光斑，落在他的手上，落在金豆的绒毛上，暖融融的。
下午，拉吉终于回电话了。李朴把事情的经过跟他了，拉吉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都怪我，忘了跟你高温应激的事。你做得很对，联系国内专家是最明智的选择。这样，我明就从桑给巴尔岛回来，给你带些进口的疫苗和隔热材料，再帮你看看鸡舍的设计，保证以后不会再出这样的事。”
挂羚话，李朴心里更踏实了。他走到棚外，看着工人们正在加固钢架，王星正跟施工队的老板打电话，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远处的田野里，几个黑人农民正在种地，牛拉着犁，慢慢悠悠地走着。
夕阳西下，空被染成了橘红色。棚里的温度降到了三十度，鸡们已经安静下来，蜷缩在纸箱里休息。李朴坐在棚子门口，看着金豆在他的手心睡着，绒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明会更好。”李朴轻声。晚风带着芒果树的清香吹过来，拂过他的脸颊，也拂过棚里熟睡的鸡。他知道，这场高温危机只是创业路上的一个插曲，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困难和挑战。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王星的帮忙，有拉吉的指导，有国内专家的支持，还有这棚里几千只充满生机的鸡，陪着他一起，在达市的土地上，慢慢扎根，慢慢成长。
李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他要去附近的餐馆买些饭菜，犒劳一下辛苦一的工人们。明，施工队就要来了，鸡舍的建设会加快进度，他的养鸡场梦想，也会在这些坚实的脚步中，一步步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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