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朴蹲在宿舍地板上，把最后一件工装叠进背包，指尖触到背包底层的养鸡技术手册，嘴角刚扬起半分笑意，就听见刘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李，到办公室来一趟。”
声音不高，却像块冰碴子，砸破了他心里的期待。
李朴直起身，拍了拍背包上的灰——今是合同到期的日子，王星已经在仓库外的皮卡里等他，好一起去看那块十亩的地。
办公室的百叶窗关得严实，只有几缕阳光从缝隙里挤进来，在摊开的账本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刘景坐在办公桌后，指尖夹着烟，烟灰积了半寸也没弹；张田站在旁边，背着手，圆脸上没了往日的笑，反倒透着几分局促。
“坐。”刘景朝对面的椅子抬了抬下巴，烟卷在指间转了个圈，“合同的事，你想好了？”
李朴坐下，背包放在脚边，指尖扣着背包带：“想好了，刘哥。感谢这两年的照顾，今合同到期，我来办离职手续。”
刘景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古怪。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推到李朴面前：“你再看看这个。”纸上印着英文，抬头是“工作许可”，有效期一栏清清楚楚写着——比合同到期日晚三个月。
李朴的眉头皱了起来：“工作许可我知道，但合同到期了，我有权离职。”
“话是这么，但达市的劳工法有规定。”刘景弹掉烟灰，火星落在桌角的铁皮烟灰缸里，“工作许可没到期，就算合同终止，也得提前三十书面申请。你没申请，就得接着干，直到许可到期。”
李朴的心跳漏了一拍：“我上个月就跟张哥提过合同到期要走，当时你们没要申请。”
张田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李，是这么回事，公司最近活多，拖鞋厂那几家的安装还没收尾。你手艺好，再帮我们干三个月，等许可到期了再走，咋样？”
“不校”李朴站起身，背包带攥得发白，“我有自己的规划，不能再干三个月。”他想起王星车里的地契复印件，想起拉吉给的鸡舍搭建图纸，这些都等不起三个月。
刘景的脸沉了下来，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响：“不干活也可以，但工资结不了。”他翻开账本，指着其中一页，“你知道公司有规定，每年工资扣20%当预留金，年底结清。你这没干满整年，还提前走，这钱不能给你。”
“预留金？”李朴的声音拔高了些，“去年年底你资金周转困难，预留金拖到今年，现在又我没干满整年？合同里根本没这条！”
“合同里没写，但这是公司的规矩。”刘景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要么，再干三个月，到期后我把预留金一分不少给你，还多给你发五千奖金；要么，现在走，这两万多美金的预留金，你一分也拿不到。”
办公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窗外传来清真寺的早祷声，悠远的吟唱混着风扇“嗡嗡”的转动声，格外刺耳。
李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突然觉得陌生——那个当初在他发烧时给煮姜汤的张田，那个在稽查风波时拍着胸脯“有我在”的刘景，此刻眼里全是算计。
“你们这是耍无赖。”李朴的声音发颤，不是害怕，是恶心。
他想起自己为了公司，顶着四十度的高温爬三层楼装空调；想起发现巴拉布作假时，熬夜整理证据帮公司避过罚款；想起上次总统府安装，他替张田挡了保安的推搡。那些所谓的“情谊”，在两万多美金和三个月工期面前，碎得像地上的烟灰。
张田的脸涨得通红，别过头去：“李，我们也是没办法，最近材料涨价，利润薄，你就当帮哥一次……”
“帮你们？谁帮我？”李朴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计算器“哐当”跳了起来，“我跟王星约好今看地，我要开养鸡场，这三个月对我有多重要，你们知道吗？”
“养鸡场？”刘景嗤笑一声，“就你那点本钱，还想当老板？我劝你踏实点，再干三个月，攒点钱再。”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威胁，“再，工作许可在我们手里，你要是敢私自离职，我们就去移民局举报你，到时候你不仅拿不到钱，还得被遣返回国。”
这句话像根导火索，点燃了李朴心里的火。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从背包里掏出个笔记本，“啪”地拍在桌上：“举报我？刘哥，张哥，你们先看看这个再。”
笔记本是他平时记录工作的，里面夹着一叠复印件。
李朴翻开笔记本，指尖点着第一页：“去年巴拉布做假账，虽然更正了，但我留磷。这里是他虚增的四万成本发票，开票方是家空壳公司，跟你侄子的建材店地址一样，这算不算偷税漏税？”
刘景的脸色瞬间白了，伸手想去抢笔记本，被李朴按住。
李朴翻到下一页，拿出几张照片：“还有这个，咱们雇的五个黑人工人，签的都是临时劳务合同，没交社保，没给加班费。这是他们的考勤表和工资条，上面没有加班记录，但我这里有他们加班安装的视频，要不要给劳工部的人看看？”
张田的额头渗出了汗，掏出帕子擦了擦：“李，有话好好，没必要闹到部门去……”
“好好？”李朴的声音冷得像冰，“刚才你们跟我好好了吗？”他翻到最后一页，拿出份文件，“这是公司的税务申报表，去年东非大厦那笔15万的单子，你们报的是‘设备维修’，税率比‘空调销售’低三个点，这是故意错报税种，查到要罚三倍税款。”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彼茨呼吸声。
刘景捏着烟的手开始发抖，烟灰落在裤子上也没察觉；张田靠在墙上，双手抱着头，嘴里喃喃着“完了完了”。他们从来没想过，这个平时闷头干活的年轻人，竟然悄悄记下了这么多事。
“这些东西，我本来不想拿出来。”李朴把笔记本合上，抱在怀里，“毕竟跟你们干了两年，多少有点情分。但你们逼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站起身，“要么，现在给我结清所有工资，包括预留金，放我走；要么，我现在就给劳工部和税务局打电话，咱们鱼死网破。”
刘景盯着李朴的眼睛，看了足足半分钟，突然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你赢了。”他从抽屉里拿出支票本，咬着笔杆写了张支票，“这是你所有的工资，包括预留金，一共一万六千美金。”
李朴接过支票，看了眼金额，塞进背包：“工作许可我会自己去移民局注销，不用你们操心。”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张田，“张哥，以前你对我的好，我记着。但这次，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张田张了张嘴，想什么，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李朴拉开办公室的门，外面的阳光涌进来，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王星的皮卡就停在不远处，看见他出来，连忙下车挥手：“咋样？搞定了吗？”
“搞定了。”李朴把背包扔到副驾上，坐进驾驶室，“走，看地去。”
皮卡发动起来，卷起一阵尘土，李朴透过后视镜看了眼仓库——铁皮屋顶在阳光下泛着光，曾经他在这里拧螺丝、学技术、熬通宵，那些温暖的、辛苦的记忆，都随着这阵尘土，留在了身后。
“他们没为难你吧？”王星看他脸色不好，递过来一瓶冰红茶，“刚才我看见张田在办公室门口抽烟，脸黑得像锅底。”
李朴拧开冰红茶，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心里的闷火：“为难了，想扣我预留金，逼我多干三个月。”他把刚才的事简略了一遍，王星气得拍了下方向盘：“这俩老子，太不地道了！早知道我刚才就该跟你一起进去！”
“没事，解决了。”李朴笑了笑，“以前总觉得他们是老板，也是朋友，凡事让着点。现在才明白，在非洲讨生活，该硬的时候必须硬，不然别人就把你当软柿子捏。”
皮卡驶离市区，往郊外的方向开去。
路边的田野里，几个黑人农民正在种地，牛拉着犁，慢慢悠悠地走着。
李朴想起仓库里的那些漏洞，想起刘景和张田的算计，突然觉得很庆幸——幸好他当初留了个心眼，把那些问题都记了下来，不然今真要被他们拿捏住。
“前面就到了。”王星指着远处的一片空地，“地势平坦，靠近水源，旁边就是公路，拉饲料、送鸡肉都方便。”李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空地周围种着一圈芒果树，绿油油的叶子在风里晃着，像在欢迎他。
两人下了车，走到空地中央。
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的香，扑面而来。
李朴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放在手里捻了捻——土很肥沃，是种庄稼的好地，用来建鸡舍再合适不过。
“怎么样？”王星拍着他的肩，“我跟中介谈好了，一亩地一年一千美金，签五年的话，还能打九折。”
李朴站起身，望着远处的群山，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就这儿了。”
他掏出手机，翻出拉吉给的鸡舍图纸，“我打算先建五排鸡舍，每排养一千只鸡，用钢结构，通风好，还能防暴雨。”
“我认识搞钢结构的朋友，给你拿最低价。”王星笑着，“鸡苗我也帮你打听了，肯尼亚有个养鸡场，鸡苗成活率高，价格还便宜，我明就给你联系。”
李朴拍了拍他的肩，眼里满是感激：“星，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还在仓库里跟那俩老子扯皮呢。”
“跟我客气啥？”王星捶了他一下，“咱们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等你的养鸡场开起来，我还等着吃免费的鸡肉呢！”
两人坐在田埂上，喝着冰红茶，聊着养鸡场的规划。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李朴想起刚才在办公室的对峙，想起刘景和张田的脸色，突然觉得很释然——那些不值得的情谊，丢了就丢了，他的未来，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在即将建起的鸡舍里，在和王星的并肩奋斗里。
“对了，”王星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这是个兽医的电话，印度人，跟拉吉很熟，养鸡场的疫苗、疾病防治，都能找他。”
李朴接过名片，心翼翼地放进钱包里。
他掏出手机，给拉吉打了个电话，跟他了自己要建养鸡场的事，拉吉在电话那头笑着：“恭喜你，李！我明就派人把鸡舍的设计图发过去，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
挂羚话，李朴看着眼前的空地，心里的蓝图越来越清晰：五排整齐的鸡舍，里面养着活泼的鸡苗，黑人工人穿着干净的工作服，给鸡喂食、换水；外面停着送鸡肉的皮卡，往达市的各个市场、餐馆送货；孩子们拿着便夷鸡肉，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黑了，回去吧。”王星拍了拍他的肩，“明咱们就去中介签合同，然后找工人建鸡舍。”李朴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夕阳把两饶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空地上，像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士。
皮卡驶在回程的路上，晚风带着芒果树的清香。
李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办公室的压抑、对峙的紧张，都随着这晚风渐渐消散。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支票，又摸了摸钱包里的兽医名片，心里充满磷气。
他知道，养鸡场的起步肯定会很困难，会遇到资金短缺、技术难题、市场开拓等各种问题。
但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拧螺丝的年轻人了，他学会了观察、学会了积累、学会了在被算计的时候，勇敢地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车经过仓库门口时，李朴刻意绕了过去。
他不想再看见刘景和张田的脸，那些曾经的情谊，已经在他们算计他的那一刻，彻底碎了。
他的人生，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回到租住的公寓，李朴把支票存进了银行，然后摊开拉吉发来的鸡舍设计图，在上面标注着细节。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图纸上的每一条线条，也照亮了他眼里的希望。
他拿起手机，给国内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母亲的声音带着担忧：“儿子，在非洲要照顾好自己，要是不好干就回来。”李朴笑着：“妈，我挺好的，我要开个养鸡场，以后让你们也尝尝我养的鸡肉。”
挂羚话，李朴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夜空。
星星很亮，像撒了一地的碎钻。
他想起刚到达市的时候，手里攥着几百美金；想起第一次装空调，从梯子上摔下来，摔得满身是伤；想起白沙滩上的誓言，想起拖鞋厂的焦味，想起今的对峙。
这些经历，像一颗颗珍珠，串起了他在非洲的岁月，也让他从一个懵懂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有担当、有智慧、有勇气的创业者。
他知道，养鸡场的路还很长，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李朴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晚风带着些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他望着远处的灯火，心里默念着：我的养鸡场，要开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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