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兄一开始听他否定自己的话，还心生不满，但看见这状况，诧异叫道：
“他这是被我吓跑了？”
“噗嗤”一声，旁边的女学生先笑了出来，随后所有人都跟着大笑起来。
“刘师兄你也太认真了，真跟一个乡下孩计较起来了！”
刘师兄这时候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交流……只是交流……”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年轻的陈教授也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是有些题大做了。
一个从未受过系统训练的山里孩子，能懂什么笔墨章法呢？
“陈老师，咱们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一个学生提议道。
陈教授觉得在理，正准备招呼大家收拾东西离开，林守山终于从林子里跑了回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真回来啊？”
刘师兄嘀咕了一句。
林守山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一层层解开包袱。
那是一堆……瓶瓶罐罐。
粗陶烧制的罐，掏空聊竹筒，还有磨得极光滑的螺壳……
“搞什么啊？酱菜坛子？”一个女生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师兄也扯了扯嘴角，刚想附和一句，可他的目光触及其中一个陶罐里盛着的东西时，脸上的讥笑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罐质感细腻的粉末，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种幽微华贵的结晶光泽。
“这……这是……石青？”
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声音都变流。
陈教授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快步上前，视线扫过那些瓶瓶罐罐，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头青，石绿，色泽纯净，毫无杂质。
还有赭石，朱砂，藤黄……
这些不是画材店里那些化学合成的颜料所能比拟的，这是真正的矿物颜料，是国画颜料中最顶级的“石色”！
“哪，全是然矿物颜料！”一个女生失声惊呼。
“这……这得多少钱啊？”另一个男生喃喃自语，眼睛都直了。
国画颜料是分三六九等的。
他们这些学生平时练习，用的都是便夷化学合成管装颜料，方便实惠。
就算是陈教授，每个月的工资也不可能让他如此挥霍地使用顶级石色。
可眼前这个山间少年，随手就抱出来一大包。
这哪里是什么穷子，这简直是富可敌国的大户人家！
“你……你……”陈教授指着那些瓶罐，手指都在微微发颤，他看着林守山，声音干涩，“你平时画画，就用这个？”
林守山正从包袱的夹层里拿出几支自制的画笔。
听到问话，他抬起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点零头：
“是啊。山里捡的石头磨的，还有些是花草做的，这才是山里的颜色。”
这些话直直劈在陈教授和所有学生的心里。
学生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自制矿物颜料工序繁琐，每一步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经验。
能做出如此顶级的材料，其人对绘画的虔诚与理解，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众人也终于意识到，这个少年的画作或许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低劣。
现场鸦雀无声。
只见林守山用一只的蚌壳当调色盘，舀出一点石青粉末，又滴了几滴自己熬制的胶液，用笔根轻轻调和。
动作熟练，对颜料和胶的比例把握，分毫不差。
他画的也是刚才那片山石。
可他的笔下，他的山石，仿佛有了生命。
溪水用淡墨勾勒轮廓，再用极淡的花青和石绿在水的底层进行渲染。
只寥寥数笔，水的清澈、石的倒影、光的跳跃，便跃然纸上。
学生们已经完全看呆了。
“这才是我们眼前看到的山石啊……”
“他的笔法，不上是哪一派，可……可就是感觉好对。”
“明明完全没有章法，怎么会……”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林守山停下了笔。
一幅画，完成了。
它和刘师兄那幅技巧精湛的山水并排放在一起。
高下立牛
一个是有形的模仿，一个是无形的神韵。
刘师兄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看着自己的画，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把它撕碎的冲动。
一旁的陈教授彻底被震撼到了。
这不就是历代山水大家追寻的“师法自然”的最高境界吗？
少年简直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啊！
一个巨大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让他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
“林守山！”陈教授的声音有些高亢，“你愿意跟我去城里吗？”
他紧紧盯着少年的眼睛，开始描绘一个绚烂的世界：
“去最好的美术学院！我来教你！不，我们互相学习！用真正的徽州宣纸，去参观博物馆，去看历代名家的真迹！你可以开画展，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画！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你会扬名立万！”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周围的学生们都听得热血沸腾。
一些闻声凑过来看热闹的村民，闻言顿时欢欣鼓舞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哎呀妈呀，山娃要出息了！”
“我就这孩子不一般！”
村民们的欢呼声、陈教授充满诱惑力的许诺、学生们复杂的目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向林守山罩了过去。
他站在喧嚣的中心，那双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迷惘。
……
隔，张兴冲冲地找上了门。
他一进林守山那间简陋的土屋，就嚷开了。
“守山！听了你被一个教授看重，要出息了啊。”
林守山正细细打磨着一块青色的矿石。
听到张的话，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城里……”他低声呢喃，“是什么样的？”
张一愣，随即笑了。
他拉过一个木墩，坐在林守山对面，开始用他所知道的一切，为这个山里的孩子描绘那个新世界。
“城市？城市可太好了！”他比划着，“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晚上灯火通明，亮得跟白一样。路上跑着汽车，车水马龙。还有很多很多人，穿着干干净净，特别光鲜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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