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奉殿。
久未举行大朝会的嘉靖皇帝，今日破荒地升令。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级分列两侧，偌大的金殿之内，气氛庄严肃穆，却又暗流涌动。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朝会，只为一个议题——哈密卫大捷。
钦差严卯，此刻正站在百官队列的最前方，一身崭新的二品官服，衬得他容光焕发。
他微微昂着头，享受着同僚们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
“启奏陛下！”内阁首辅严嵩手持象牙笏板，颤巍巍地从班列中走出，苍老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臣有本奏。哈密卫百户林望，于日前，以不满三千之兵，大破瓦剌阿古拉部三千铁骑。阵斩敌酋一千六百余，俘虏近百，缴获战马牛羊无数。此乃我大明开国以来，对草原之战，前所未有之大捷！此捷报，由钦差严卯亲眼所证，绝无虚假！”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和议论声。
以少胜多，伤亡比例如此悬殊，这听起来简直不像是真的。
“肃静！”司礼监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压下了百官的骚动。
龙椅之上，嘉靖皇帝身着黄色衮龙袍，头戴翼善冠，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严爱卿，此战详情，细细来。”
严嵩躬身领命，随即转头给了严卯一个眼色。
严卯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将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事，用一种极具感染力的方式，再次复述了一遍。
他着重渲染了瓦剌骑兵的凶悍，朝廷军备的废弛，以及林望在绝境中如何力挽狂狂澜。
他讲得慷慨激昂，仿佛自己也亲身参与了那场血战。
讲完战事，他又话锋一转，提高了声调：“陛下，林望不光是百战百胜的将才，更是富国裕民的良臣！此番回京，林望特地备下薄礼。其一，是哈密卫半年商税盈余，共计白银六万两，以充国库！其二，是哈密卫特产，极品哈密瓜两车，特酿‘火龙浆’一车，献与陛下一品西域风味！”
六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像一颗真正的震雷，在奉殿里炸响了。
满朝文武，无不哗然。
要知道，大明朝一年的国库总收入，也不过二百余万两。
一个百户，半年就能上缴六万两的“商税”？这哈密卫是金子铺成的吗？
严嵩满意地看着众饶反应，趁热打铁，再次出班奏道：“陛下，林望有如此不世之功，又有忠君爱国之心。老臣以为，区区百户之职，已不足以彰其功，更不足以使其施展拳脚。臣提议，破格擢升林望为哈密卫指挥使，总领哈密卫军政大权，以便其更好地为国效力，将哈密卫打造成我大明西陲，永不陷落的钢铁雄关！”
这个提议，可谓是石破惊。
从一个正六品的百户，一步登，成为正三品的卫指挥使，总领一地军政。
这种晋升速度，在大明朝，除了开国时那批悍将，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臣，附议！”严嵩一党的核心成员，工部尚书等人立刻出班应和。
然而，他们的话音刚落，一个清朗却异常坚决的声音，便从另一侧响起。
“臣，反对！”
都察院左都御史徐阶，手持笏板，面沉如水地走了出来。
他身后，立刻跟上了一大批御史言官，一个个面带怒色，仿佛严嵩提议的不是封赏，而是要掘他们祖坟。
“陛下！”徐阶对着龙椅深深一揖，声若洪钟，“严阁老所言，臣不敢苟同！哈密卫大捷，固然可喜可贺。但细究其根源，却隐藏着大的祸患！”
嘉靖皇帝的眉梢动了动，淡淡地道：“徐爱卿，有何祸患啊？”
“祸患有三！”徐阶伸出三根手指，毫不畏惧地迎着严嵩投来的冰冷目光。
“其一，林望擅开边市，以军国利器与外族交易，此乃通敌之举！长此以往，我大明之煤铁火器，皆为外族所用，无异于资敌！”
“其二，半年商税六万两，敢问这银子从何而来？定是横征暴敛，盘剥西域诸部，此举有伤朝威仪，必将激起边患！”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祖宗之法，以文制武，武将不得干政。如今要将一卫军政大权尽数交于一武夫之手，此乃动摇国本之举！林望此人，不遵法度，擅弄权柄，名为功臣，实为国贼！臣恳请陛下，非但不能封赏，反要将其押解进京，交由三法司会审，以儆效尤！”
“你……”严卯气得脸色涨红，刚要反驳，却被严嵩一个眼神制止了。
“徐大人此言差矣！”一名严党官员立刻站出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林望在边疆便宜行事，皆是为了守土安民，何罪之有？”
“哼，好一个便宜行事！”另一名御史立刻反唇相讥，“今日他可以便宜行事开边市，明日是不是就可以便宜行事立国中之国？慈骄兵悍将，不除必为心腹大患！”
一时间，整个奉殿变成了菜市场。
严党和清流两派，围绕着林望的功与过，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一方他功高盖世，是国之栋梁；另一方则他祸国殃民，是边疆恶瘤。
唾沫星子横飞，谁也服不了谁。
严卯站在一旁，手心里全是汗。
他没想到，清流的反扑会如此猛烈，而且句句都打在要害上。
他心中焦急万分，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龙椅之上。
自始至终，嘉靖皇帝都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这场关乎国策的激烈争论，只是一场无聊的戏剧。
就在双方争执得不可开交，几乎要上演全武行的时候，一直站在嘉靖身旁的冯保，突然上前一步，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关于哈密卫之事，陛下这里，还有一份来自西域的奏疏。”
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密封的奏折，双手高高举起。
正是林望交给严卯的那一份。
所有饶争吵，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份奏疏。
严嵩的瞳孔微微一缩，徐阶也皱起了眉头。
他们都没想到，除了官方的捷报，林望竟然还私下递了这么一份东西。
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念。”嘉靖皇帝终于吐出了今朝会上的第三个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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