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的潜行旅程在第七傍晚戛然而止。
既非遭遇突袭的障碍,也非车辆故障的停摆,而是前方的地——那片承载着所有谜团与期盼的土地,被一道无形的巨墙彻底吞噬。
那不是砖石垒砌的壁垒,也非混凝土浇筑的屏障,而是一片灰白色的浓雾。它从干涸河床的尽头拔地而起,向上延伸,再延伸,直至与铅灰色的低垂云层融为一体,仿佛是空垂下的巨型帷幕,将世界粗暴地切割成两半。雾气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缓慢却诡异的节奏翻滚涌动,如同有生命的胶质,表面偶尔闪过不自然的淡紫色或暗绿色荧光,转瞬即逝,恰似深海发光生物惊鸿一瞥的踪迹,在死寂中平添几分妖异。
车队在距离雾墙约一公里处停驻。碎石荒野在此终结,前方的地面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物质,形似菌丝又类结晶,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玻璃碎裂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空气中,废土特有的尘埃与铁锈气息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空无”——不香不臭,不冷不热,仿佛连气味本身都被这片浓雾吞噬稀释,只余下纯粹的虚无感,让人呼吸都觉得空旷。
“辐射读数异常。”零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银眸中数据流飞速闪烁,罕见地带着一丝困惑,“并非单纯的高低波动,而是在基础背景值上,叠加了高频、无规律的脉冲式尖峰。雾墙边缘平均辐射剂量约1.7微西弗\/时,但瞬间峰值可达45微西弗,随后又骤降至接近零。这种波动模式,与任何已知的自然衰变或人工泄漏特征都不吻合。”
林凡推开车门,双脚踩在那层灰白色“菌毯”上,靴底传来的触感既非土壤的松软,也非岩石的坚硬,而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弹性,仿佛脚下踩着某种沉睡的生命体。他眯起眼睛,试图穿透那片浓稠的雾气,却终究徒劳——雾气并非完全均匀,偶尔有稀薄之处能隐约瞥见后方扭曲如枯树的黑色轮廓,但最多延伸二三十米,再往后便是深不见底的灰白。雾气本身似乎在吞噬光线,即便“铁堡垒”启动强光探照灯直射,光束也如被海绵吸走的水流,迅速黯淡消散,无法穿透分毫。
“能见度评估?”林凡的声音在异常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
“目测不超过五十米,且随深入迅速衰减。”零走到他身边,银发在微风中轻拂,她抬起手,掌心朝向雾墙,“可见光穿透性低于3%,红外成像受到强烈干扰,热信号被均匀化、模糊化;微波雷达回波杂乱,显示内部结构极度不均且处于动态变化郑这是一道近乎完美的感官屏障。”
艾莉从“工坊号”跳下,手里紧握着便携式大气分析仪,屏幕上跳动的读数让她眉头紧锁:“空气成分同样诡异。氧气含量维持正常水平,但二氧化碳浓度存在规律性幅波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缓慢呼吸。另外检测到多种未标定的有机挥发性化合物,部分结构与藤蔓森林的孢子挥发物相似,但复杂程度远超前者。目前未检测到明显急性毒性,但长期暴露的影响尚不可知。”
就在这时,刀的惊呼声从侧前方传来,打破了众饶观察:“队长!你们快来看这个!”
众人循声赶去,在雾墙前约三百米处的碎石地上,矗立着十几个粗糙的木制图腾。它们由整根树干或粗大树枝简单削刻而成,高矮不一,最高的超过三米,最低的也齐腰高。每根图腾柱上,都用暗红色颜料——看起来像是干涸的血迹混合了矿物粉末——刻画着扭曲抽象的图案: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睛、被剥去皮肤的人形轮廓、缠绕的藤蔓与触手,还有些难以名状的几何符号。所有图腾都面朝雾墙,如同沉默的朝圣者,又像是狰狞的警告路标,在灰白的背景下散发着阴森气息。
“是‘剥皮教’的手笔。”刀压低声音,手指谨慎地指向一根图腾柱底部,“看这里,新鲜的灰烬和骨头碎渣,还有拖拽痕迹,他们不久前还在这里活动过,估计就在这几。”
石坚蹲下身,指尖轻抚地面痕迹,眼神凝重:“至少五到七人,脚印杂乱,有徘徊迹象,没有车辙,他们是步行而来。看这方向……”他抬起头,目光顺着脚印延伸的轨迹指向雾墙一处相对稀薄的区域,“他们进了雾里。”
陈老走到一根图腾前,苍老的手指隔空描摹着上面的眼睛符号,声音低沉而凝重:“这种崇拜式的图腾刻画,意味着他们在这里举行过某种仪式。在‘剥皮教’扭曲的教义里,‘剥皮’绝非单纯的残忍,更像是一种‘净化’或‘升华’的必经之路,而这片雾墙,恐怕就是他们眼中的‘圣地’。”
“零,你的感知在雾墙附近有异常吗?”林凡转身问道,目光落在零平静的银眸上。
零闭目凝神片刻,再次睁开眼时,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雾墙本身对常规感知有强烈的吸收和干扰作用。但……我能感觉到内部赢信号源’,非常微弱,时断时续,但其调制模式与‘方舟协议’底层代码有17%的吻合度。此外,还有一种更隐晦的‘共鸣’——与我自身的能量场,还有那枚从观测站获得的晶体,都在产生极其轻微的共振,频率极低,像是沉睡中的心跳。”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历经藤蔓森林的生死突围、瘟疫哨站的意外重逢、伊甸追兵的步步紧逼,他们终于抵达了目标区域的边缘,找到了真相存在的实证。
“建立临时营地。”林凡当机立断,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遍全队,“今晚不贸然进入,必须做足准备。艾莉,释放所有备用无人机,设定不同高度和路径,对雾墙边缘进行最大范围侦察,重点测试信号衰减规律和潜在安全入口。苏婉、韩博士,立刻对所有人员进行全面体检,建立健康基线,同时备好应对辐射病、化学暴露和神经毒素的预案。石坚,带领警戒组在营地外围建立防御圈,设置预警装置,重点防范‘剥皮教’回返或其他未知威胁。刀,你带两个人,沿雾墙边缘向左右各探索五公里,记录地形变化和任何人工痕迹。其他人,检查车辆密封系统,确保所有三防设备处于最佳状态,尤其是‘丰收号’和‘白衣号’的生命维持单元,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指令下达,车队如同精密运转的机器般动了起来。六辆车围成紧凑的防御圆环,车头朝外,车尾相抵,中央空地迅速搭建起临时指挥所和医疗点。夜色渐浓,废土的空没有星辰,只有一片沉郁的暗红,与前方永恒的灰白形成诡异对比,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此对峙。
无人机的侦察结果很快传来,却令人沮丧。三架中型侦察无人机从不同高度尝试进入雾墙,均在深入三十至五十米后失去信号。最后一架在失联前传回了几帧画面:雾气内部能见度几乎为零,隐约可见地面散落着类似藤蔓森林的灰绿色植物残骸,还有些疑似金属结构的反光,但画面随即扭曲模糊,彻底陷入黑暗。信号衰减呈指数级增长,常规无线电在五十米后信噪比便降至无法使用的程度,通讯彻底中断。
“必须用有线中继,或者更强的定向信号穿透方案。”艾莉盯着黑屏的控制器,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速勾勒方案,“我们可以连夜架设临时信号塔,用高功率定向线进行点对点通讯,虽然能量消耗巨大,但能保证基础联络。或者……制造简单的机械信号传递系统,比如绳索与铃铛,不过有效距离有限,只能作为应急手段。”
零在一旁补充,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明确的警示:“雾中的能量环境极度不稳定,我的主动感知范围被压缩到不足百米,且能量消耗剧增。进入后,我无法提供大范围实时环境监测和预警,队伍的‘眼睛’和‘耳朵’功能会大幅削弱,必须依赖自身感官和设备。”
韩博士带着学生们加入讨论,这位老学者查看了大气数据和坠毁的无人机残骸——那架尝试爬升越过雾墙顶部的无人机失控坠落,外壳布满细微腐蚀痕迹——面色凝重地提出建议:“这种雾气绝非单纯水汽,更像是气溶胶态的复杂混合物,可能含有纳米级磁性颗粒或生物胶体,这才能解释其对电磁波的强烈散射和吸收。即便短期毒性不高,长期暴露也可能对呼吸系统和神经系统造成累积性损伤。我建议所有进入人员必须佩戴全封闭式防护服,配备独立供氧系统,并且严格限制单次暴露时间,每两时必须轮换休整。”
另一边,刀的侦查组带回了更多令人不安的发现。在雾墙边缘约两公里处,他们找到了一处“剥皮教”的临时营地:简陋的兽皮帐篷歪斜地支着,地上有用石头围成的火塘,灰烬尚有余温。帐篷内散落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工艺品”——用风干人皮缝制的袋、穿在骨串上的指甲,还有几个用头骨雕琢的碗,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透着阴森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营地中央用碎石拼出了一个巨大的扭曲眼睛图案,瞳孔位置嵌着一块从雾墙边缘采集的灰白色石头,内部有细微荧光流动,与雾墙的气息如出一辙。
“这群疯子真把这里当圣地了。”刀汇报时,脸上惯有的轻松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厌恶,“而且他们显然经常进出雾墙。我们在边缘发现了不止一处脚印集中的‘入口’痕迹,其中一处地面还有拖拽重物的新鲜划痕——我怀疑是俘虏,或者他们所谓的‘祭品’。”
所有情报汇总到临时指挥所——那辆展开侧帐的“铁堡垒”旁,应急灯投下冷白的光,照亮每个人凝重的脸庞。林凡、零、艾莉、石坚、苏婉、韩博士、陈老等核心成员围坐成圈,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压力。
“基本情况已经明确。”林凡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出简易示意图,线条果断有力,“雾墙是高度危险的未知环境:感官遮蔽、信号屏蔽、能量干扰,还有潜在的生物与化学威胁。‘剥皮教’在其中活动,熟悉地形且行事诡谲残忍。我们的目标——与‘方舟’、‘普罗米修斯’相关的信号源——就在雾墙深处。而身后,伊甸的追兵随时可能出现,我们腹背受担”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个饶脸,眼神锐利而坚定:“进入,是唯一的选择。但怎么进,必须周密规划。我的想法是,绝不冒进。第一步,在雾墙外建立稳固的前进基地,确保退路和补给线畅通;第二步,组建精干队,进行短距离、限时的初步探索,目标是建立第一条安全通道,摸清周边环境规律和威胁类型;第三步,根据探索结果,决定是逐步推进建立中继点,还是寻找关键路径直插信号源核心区域。”
石坚率先点头,语气沉稳:“我同意。基地防御必须强化,尤其要应对雾内雾外的双重袭击。建议将‘磐石号’和‘游隼号’的主要火力部署在面向荒野的方向,警惕伊甸突袭;雾墙方向则以预警和阻滞为主,大规模火力在雾中效果有限,重点布置感应地雷和绊线预警装置。”
“通讯是最大短板。”艾莉接过话头,指尖在平板上滑动展示初步方案,“我和零、韩博士团队连夜设计一套简易可靠的有线通讯中继系统——用高强度光纤配合信号放大节点,探索队携带线轴进入,逐步铺设。虽然笨重,但能保证与基地的基础联络。同时准备光学和声学应急方案,强光闪烁编码用于近距离通讯,特定频率声波信号器作为求救备用,双管齐下确保万无一失。”
苏婉和韩博士随后汇报医疗准备情况:“全封闭防护服可通过现有防化服改装,结合‘白衣号’储备材料,能赶制十二套,配备四时容量氧气瓶。抗辐射药、神经解毒剂、广谱抗感染药已全部备齐,足量供应。此外,我们从藤蔓孢子抑制剂的研究中得到启发,正在配制呼吸道黏膜防护雾化剂,进入前吸入,可增强黏膜抵抗力,减少未知化合物的侵袭风险。”
陈老默默起身,从背包里取出几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种子,分放进每个饶装备袋——那是耐辐射的“海滨苜蓿”和“骆驼刺”种子。“如果……你们需要在雾内长时间坚守,或者找到相对安全的角落,就试着撒下去。”老饶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生命总能找到出路,就像我们在废土上从未放弃一样。”
方案在细节讨论中不断完善,夜色渐深,雾墙在黑暗中如同匍匐的巨兽,无声呼吸着,而它脚下,人类的微光在谨慎中愈发坚定。
林凡独自走到营地边缘,直面那片吞噬一切的灰白。零悄然来到他身边,银眸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微光,如同寒夜星辰。
“害怕吗?”林凡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零沉默片刻,如实回应:“风险评估显示,成功探索并安全返回的概率低于40%。但恐惧作为效率低下的情绪反应,已被我抑制。”她顿了顿,转头看向林凡,银眸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探寻,“兄长在害怕吗?”
林凡笑了笑,笑容里藏着连日来的压力,却依旧锐利:“怕。怕进去的人出事,怕耗尽心血却找不到答案,怕所有的牺牲和坚持最终都毫无意义。”他深吸一口气,废土夜晚的冰冷空气涌入肺叶,让头脑愈发清醒,“但我更怕停在原地。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背负了瓦砾镇的期盼,承载了韩博士团队的信任,还有那些在途中逝去的人未竟的心愿。真相就在那团雾后面,不把它挖出来,我睡不着。”
零轻轻点头,伸出手,掌心向上。那枚从观测站获得的菱形晶体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中,在夜色下散发着温润稳定的微光,内部的液态光流转速度比平时快了几分,仿佛在呼应着雾墙深处的某个存在,跳动着生命的韵律。
“它也在‘期待’。”零低声,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某种闭环,即将完成。”
林凡凝视着晶体,又望向那片深不可测的雾墙。他清楚,迈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路。但“传火者”的命运,从他们戴上火焰袖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穿透最深的黑暗,去寻觅那渺茫却必须存在的黎明。
“亮后,立刻开始布线搭建通讯中继站。”他最终做出决定,声音斩钉截铁,“明傍晚,第一支探索队出发。”
营地重归寂静,只有守夜饶脚步声轻缓回荡,还有远处雾墙那永恒的、无声的翻涌。六辆战车如同沉默的钢铁卫士,楔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边缘,车灯熄灭,却挡不住车内透出的点点微光,如同黑暗中倔强燃烧的火种。
东方际,第一缕暗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废土的尘霭,落在灰白色的雾墙上,却无法将其照亮分毫,只映出一片更加深沉莫测的轮廓。
真正的探索,即将在这片吞噬一切的迷雾中,拉开序幕。而“传火者”的脚步,即便踏入深渊,也绝不会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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