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的藏书阁,是长安城里最安静的地方。
自从被董卓“请”来长安,蔡文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里度过。阁楼里终日弥漫着一股陈旧竹简与朽木混合的特殊气味,阳光从高窗的格栅间漏下来,投射在空气中,能看见无数细的尘埃在光柱里安静地浮沉。
这里是时间的坟墓,也是文明的避难所。
蔡文姬跪坐在一方矮几后,正心翼翼地展开一卷残破的竹简。这是从洛阳的火场中抢救出来的孤本,边缘带着燎黑的焦痕,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在触碰初生婴儿的肌肤,用特制的软刷拂去其上的灰烬,再用沾了清水的细麻布,一点点擦拭污迹。
她的心,也像这些典籍一样,一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一半是被烈火焚烧过的悲凉。
那个男人,那个焚毁了洛阳,将数百年文华付之一炬的恶魔,却又偏偏下令,将这些残篇断简从灰烬里扒了出来,千里迢迢越长安,然后,交给了她。
这是一种何其荒谬的矛盾。
他像是亲手打碎了一件绝世瓷器,却又痴迷地跪在地上,试图将那些最细的碎片,一片片拼凑回去。
“姑娘,该用午膳了。”
一名侍女端着食盒,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几样精致的菜肴摆在矮几的另一头。
蔡文姬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放那儿吧。”
侍女没有立刻退下,反而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姑娘,您整日闷在阁楼里,对身子也不好。如今府里新开了学堂,热闹得很,您……要不要去散散心?”
学堂?
蔡文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侍女见她有了兴趣,话也多了起来:“是啊,就在府邸西角,相国大人下令建的,还建了孤儿院呢。把长安城里那些没爹没娘的野孩子都收了进去,管吃管住,还教他们读书识字呢!奴婢今路过,还听见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可整齐了!”
侍女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朴素的、对善举的赞叹。可这番话落入蔡文姬的耳中,却掀起了滔巨浪。
董卓?建学堂?教孤儿识字?
这比他下令整理典籍,还要来得荒诞,来得不可思议。
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会去怜悯孤苦无依的孩童?一个被下士人唾骂为不学无术的国贼,会去兴办教化?
这其中,必然有诈。或许,又是一场演给下人看的、沽名钓誉的戏码。
可是……演给谁看呢?那些流离失所的孤儿,那些挣扎求生的底层百姓,他们没有话语权,更无法为他带来任何声名上的好处。讨好他们,有什么用?
一整个下午,蔡文姬都心神不宁。那侍女口职朗朗的读书声”,像一根无形的羽毛,反复搔刮着她的心。终于,在黄昏时分,她以“查找一份遗落在别院的古籍”为由,在侍女的陪同下,走出了藏书阁。
她刻意绕了远路,向着府邸西角走去。
还未走近,一阵稚嫩却洪亮的声音,便乘着风,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地、玄、黄……宇、宙、洪、荒……”
声音并不整齐,有的高,有的低,有的还带着奶声奶气的腔调,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些嘈杂。但这嘈杂,却带着一种蓬勃的、向上的生命力,瞬间穿透了相国府的森严与沉寂,狠狠撞进了蔡文姬的心里。
她加快了脚步,在一处假山后停下,透过石缝,望向那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处新修的院落,几间宽敞的屋舍,算不上精致,却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上百个孩童,正盘腿坐在地上,人手一块的木板,跟着前方一名老卒,大声地跟读着。
那些孩子,大多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也打着层层叠叠的补丁,但他们的脸,是干净的,眼睛,是明亮的。那种光芒,蔡文姬只在父亲的书房里,那些前来求学的年轻士子眼中见过。那是一种对知识的、纯粹的渴望。
教书的,是一名缺了条胳膊的老卒,面容饱经风霜,神情却格外严肃。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拿着一根木棍,在黑漆大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那几个最简单的启蒙文字。他的动作很笨拙,甚至有些可笑,但那份认真,却让蔡文姬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一个孩子读错了音,老卒便走过去,用木棍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粗声粗气地纠正,言语间却并无半分恶意。
这一幕,彻底颠覆了蔡文姬的认知。
这不是演戏。
演戏,需要观众。可这里的观众是谁?是她这个被软禁的才女?还是那些根本不在乎这些的西凉蛮兵?
一场没有观众的戏,那便不是戏,而是真实。
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将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孩子们开始排队去领他们的晚餐——一人一个热气腾腾的,不知是何物做的面饼,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肉汤。
孩子们脸上洋溢的满足与喜悦,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得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忽然想通了。
她之前所有的困惑,所有的矛盾,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那个男人……他不是在拼凑那件被打碎的瓷器。
他是要将所有的碎片,连同那些看守瓷器的旧主人,一同碾成齑粉,然后用这些粉末,混合着泥土与鲜血,烧制一件全新的、截然不同的东西。
他焚烧洛阳,是在摧毁一个旧世界的图腾。那个世界,属于士族,属于门阀,文化与知识,是他们代代相传的权杖,是他们统治下的基石。
他抢救典籍,不是为了向那个旧世界忏悔,而是要将“文化”这根权杖,从旧主饶手中夺走,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然后,他建起学堂,将权杖上最基础的力量——识字,分发给那些最卑微、最一无所有的孩童。这些孩子,是旧世界的尘埃,却将是他新世界的基石。
这是一个何等疯狂,又何等宏伟的构想!
他不是在争夺汉室的江山,他是在从根本上,颠覆这个世界延续了数百年的规则!
想明白这一点,蔡文姬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手脚冰凉。她扶着身旁的假山,才勉强站稳。她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头凶猛的野兽,后来觉得他是一头精于伪装的猛虎,直到此刻她才惊觉,自己看到的,或许是一条正从地底深处缓缓抬起头颅,准备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深渊,重塑地的……巨龙。
他的残暴,他的嗜杀,他所有的恶行,或许都只是这个宏大计划中,必要的、冷酷无情的手段。
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底。但在这恐惧之上,却又滋生出一种奇异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战栗的情绪——敬畏。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一辆板车吱吱呀呀地从不远处经过,似乎是要给学堂运送补给。车上堆满了麻袋,其中一个因为颠簸,破开了一道口。
几枚圆滚滚的、褐色的东西,从破口处滚落下来,掉在地上。
一名押车的士卒连忙停下车,紧张地四下看了看,飞快地将那几样东西捡起来,塞回麻袋,又将破口仔细掖好,这才赶着车匆匆离去。
蔡文姬的目光,落在了那东西上。
她出身世家,博览群书,却从未见过那样的作物。它不是五谷,亦非豆薯。
她忽然想起侍女闲聊时提过,相国府的农庄里,种出了一种产量高得吓饶“仙种”,能让百姓再不受饥饿之苦。
粮食,养活饶身体。
文字,武装饶头脑。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的所有迷雾。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相国府深处,那座权力中枢所在的主殿。
那个男人,那个被下人唾骂的国贼,他究竟想做什么,她似乎……有些看懂了。
而她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唯一能做的便是整理故纸堆的女人,在这场即将吞噬地的洪流之中,又能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是作为旧世界的遗物,被无情地冲刷殆尽?
还是……她看着学堂里那跳动的、微弱却顽强的文化之火,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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