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坤宁宫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清漪端坐镜前，由着云袖为她梳理一头青丝，镜中映出的容颜沉静如水，唯有唇角一抹极淡的弧度，显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满意。
皇子养母之事既定，后宫表面愈发风平浪静。娴修仪顾氏、兰充仪周氏往来皇子所愈发勤勉，祥昭容白氏更是将三皇子萧逸、四皇子萧瑞的起居照料得无微不至。
几位皇子似乎也渐渐适应了新的“母亲”，宫中时常能听闻大皇子与顾氏讨论史籍的只言片语，或是二皇子得了周氏新绣的香囊欢喜不已，又或是三皇子、四皇子跟着白氏在御花园嬉戏的笑闹声。
这一日，沈清漪正抱着太子萧宸在暖阁内玩耍。快满周岁的太子，已能咿呀学语，偶尔蹦出几个模糊的音节，藕节似的胳膊挥舞着，试图抓住母亲鬓边垂下的流苏。
萧宸生得玉雪可爱，眉眼间继承了萧珩的英挺与沈清漪的精致，尤其是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灵动异常。
“娘娘，您瞧太子殿下，抓着您的玉佩不肯放呢。”云芷在一旁笑着奉上温好的牛乳，语气满是疼爱。
沈清漪低头，看着儿子用胖乎乎的手紧紧攥着自己腰间一枚羊脂白玉佩，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那双酷似萧珩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充满了全然的依赖与孺慕。
一股暖流悄然漫过心田，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零儿子挺翘的鼻尖，声音是外人从未听过的温柔：“宸儿喜欢这个？待你再大些，母后给你更好的。”
萧宸仿佛听懂了，咧开没长几颗牙的嘴，咯咯地笑起来，挥舞着玉佩，身子在她怀里一蹦一蹦。
正当母子嬉戏，其乐融融之际，殿外传来宫人恭敬的通传声，道是大皇子前来请安。
沈清漪眸光微动，敛去了面对幼子时的全然柔和，恢复了平日的端庄沉静，将萧宸交给乳母抱好，这才温声道：“请大皇子进来。”
帘栊轻响，身着石青色皇子常服的萧煜稳步走入。十岁的少年，身量已开始抽条，面容继承了其生母几分艳丽，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沉稳，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郁色。他规规矩矩地行礼拜下：“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快起来。”沈清漪语气温和，示意宫人看座，“这个时辰过来，可是刚从书房下学？”
“回母后，是。”萧煜依言坐下，身姿挺拔，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目光低垂，并不敢直视凤颜，“顾娘娘督促儿臣练了会儿字，方才结束。”
他口中的“顾娘娘”自然是指娴修仪顾氏。沈清漪注意到，他提及顾氏时，语气虽仍恭敬，却比往日少了几分疏离。她微微一笑，关切道：“顾修仪学问好，有她从旁指点，你的学业定能精进。近日功课可还吃力？若有难处，尽管向师傅请教，或是来告诉本宫。”
萧煜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沈清漪一眼，又迅速低下：“谢母后关怀，儿臣……尚可应付。”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补充道，“顾娘娘前日给儿臣讲《史记·淮阴侯列传》，剖析其中局势，儿臣受益良多。”
“哦？”沈清漪适时地流露出兴趣，“顾修仪于史识上确有见地。你能听得进去，甚好。为君者，需知人善任，亦需明辨时势。前让失，皆是明镜。”
萧煜认真地点点头：“儿臣谨记母后教诲。”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被乳母抱在怀中，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望着他的太子萧宸，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迅速移开，那瞬间的复杂，未能逃过沈清漪的眼睛。
那是羡慕，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沈清漪心下了然。萧煜生母与其家族获罪，在宫中几乎是个禁忌。他自幼在皇子所长成，虽有宫人伺候，师傅教导，但那份属于生母的亲密与毫无保留的疼爱，终究是缺失的。
如今见嫡出的幼弟能承欢母后膝下，对比自身，难免触动心事。而顾氏的出现，虽填补了部分引导者的角色，但“养母”与“生母”之间，终究隔着一层。
她并未点破，只装作未见，转而吩咐云芷：“去将前日内务府新进的那套文房四宝取来。”又对萧煜温言道，“那套湖笔、徽墨、端砚、宣纸，质地都是上乘，正合你用。学业虽重，也需爱惜笔墨，更要保重身子。”
很快，云芷便将一套制作精良、古雅非常的文房四宝呈上。萧煜起身双手接过，触手温润的砚台，锋颖饱满的毛笔，无一不是精品，远非皇子所份例可比。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再次躬身：“儿臣谢母后赏赐！”
“去吧，好生读书。”沈清漪笑容慈和，“若有闲暇，也多去顾修仪宫中坐坐，她性情温婉，学识渊博，于你多有裨益。”
“是，儿臣告退。”萧煜捧着那套珍贵的文房四宝，行礼退下。转身之际，他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些，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皇后娘娘的赏赐固然珍贵，但那份看似寻常的关怀与为他前程的考量，更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颗石子。
望着大皇子离去的背影，沈清漪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对这位年长的皇子，恩威并施，保持嫡母的关怀与距离，同时借顾氏之手施加影响，是目前最稳妥的方式。既全了名声，也避免了养虎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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