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颜收拾好心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朝着文子端平日处理文书常用的宫殿走去。
秋日的宫道有些萧索，落叶被风吹得打着旋儿，一如她此傀忑不安的心绪。
临近殿门，却见外面守着的内侍面色有些微妙，并未如往常般立刻通传，反而低声道：“郡主，殿下正在里面与越侯爷话，您看……”
越侯？文子赌舅舅？温颜脚步一顿，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好的预福
她正欲开口稍后再来，却隐约听到殿内传来交谈声，似乎……提到了“婚事”二字。
她的心猛地一跳，鬼使神差地，她对内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然挪步到殿侧半开的窗棂边，借着高大的盆栽遮掩，屏息凝神。
殿内，越侯的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亲昵和强势：“……子端，你年纪也不了，东宫之位不稳，诸皇子中你最为出色，太子行事优柔寡断，朝野上下谁不看在眼里？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稳固的根基。联姻，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文子赌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舅舅，此事……”
越侯打断他，继续道：“雅儿那孩子，你是知道的，自幼便倾心于你，品貌端庄，性情温婉，又是自家人，知根知底。
你若娶了她，我们越氏一族，便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日后定当全力辅佐于你，助你成就大业！这岂不是亲上加亲，两全其美？”
窗外的温颜，听到“雅儿”（越侯女儿的闺名）和“倾心于你”、“娶了她”、“亲上加亲”这些字眼，脸色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原来……如此。
原来除了她所以为的皇权森严、身不由己，还有这样“亲上加亲”、“稳固根基”的考量。
越氏一族，确实是庞大的助力，比起她这个父母早亡、仅依靠兄长的郡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连指尖都在发颤。
后面文子端又了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越侯那句“娶了她”、“最坚实的后盾”在不断回响，如同魔咒。
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听下去，生怕听到文子端妥协或者默认的回答。
她猛地转身，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守门的内侍见她脸色煞白、失魂落魄地突然要走，惊讶地张了张嘴，却见她眼神空洞，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只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逃离。
内侍不敢阻拦，面面相觑。
温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她浑浑噩噩，如同游魂般飘回自己的宫殿，一路上宫墙朱红，空湛蓝，在她眼中却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灰白的一片。
回到殿内，她挥退所有宫人，将自己重重摔进床榻里，用锦被死死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一切声音，隔绝那令人心碎的现实。
原来……她所以为的两情相悦，在真正的权势利益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原来……他那些炽热的誓言，或许终究敌不过“最坚实的后盾”。
原来……她连日来的恐惧、纠结、痛苦，在别人眼中，或许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笑话。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这一次，她没有再流泪，只是睁大了空洞的眼睛，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心口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疼痛。
原来心碎到极致，是流不出眼泪的。
她像一尊失去生气的玉雕，静静地躺在那里，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她周围崩塌、湮灭。
最后一丝犹豫和期待，也在那隔窗听到的“亲上加亲”中，彻底粉碎了。
而此刻的殿内，文子端正因为越侯的提议而面色不虞，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严词拒绝，明确告知舅舅自己心中只有温颜一人，绝不会娶表妹越雅时，却发现舅灸目光若有所思地瞥向了方才温颜站立过的窗棂方向。
文子端心中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霍然起身，疾步冲到殿外，抓住守门内侍急声问道：“方才谁来过？！”
内侍被他骇饶脸色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回……回殿下，是……是安平郡主方才来过，但……但没让通传，站了一会儿就……就脸色很难看地走了……”
文子端只觉得眼前一黑，如遭雷击！
她听到了！她一定听到了舅舅前面那番话！却没有听到他后面的拒绝！
“颜颜！”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疯了一般朝着温颜宫殿的方向追去，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
心死如灰，不过如此。
温颜在榻上不知躺了多久，直到窗外色渐暗，殿内一片昏沉。
那锥心刺骨的疼痛似乎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决绝。
她缓缓坐起身，眼神空洞却异常平静。
原来放下，有时候只需要一个足够残忍的瞬间。
她不再流泪，不再纠结，也不再恐惧那深宫和皇权了。因为这一切，都已与她无关。
她唤来心腹侍女，声音平静无波：“准备纸笔。”
侍女担忧地看着她异常平静的脸色，不敢多问，迅速备好。
温颜提笔，手腕稳定，在素笺上落下寥寥数语，只告知兄长凌不疑自己决定离开皇城，前往边境散心，勿念勿寻，待心绪平复自会归来。
她不敢写太多，怕兄长看出端倪立刻追来，也怕……再生枝节。
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侍女：“立刻送去将军府，亲手交给我阿兄。”
待侍女离去，温颜站起身，换上一身利落的骑装，将满头青丝简单束成男子发髻，戴上一顶帷帽。
她打开妆匣，里面那些璀璨的珠钗首饰、以及文子端曾经赠她的几样玩意，她看都未看，只取了一些便于携带的金银细软。
她最后环顾了一眼这富丽堂皇却令人窒息的宫殿，眼中再无半分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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